性生活的民主化進程/張念
張念,1998年畢業於中山大學,碩士。曾發表小說、評論、隨筆若干,著有小說評論集《心理氣候》,隨筆集《不咬人的女權主義》,有作品被錄入《2001中國最佳隨筆選》(王蒙主編),《2002中國最佳短篇小說》(王蒙主編)現就職於廣州某雜誌社。有四個生活在紐約的女人,她們組成了女權主義者嚮往的「SISTERHOOD」(姐妹之邦)。注意,不是同性戀,而是一個奇特的小團體。其實,也不怎麼奇特,有點像大學時代的宿捨生活。在女生宿舍,如果一個人有了男朋友,就等於是所有的人都有了男朋友,不是共享一個男人,這是共產社會的理想,男人以為他在三妻四妾,反過來看,他成了一堆女人的共享資源。回到女生宿舍,兩個人的事情變成了所有人的事情,就是說,其他的人也在分享他們的戀愛經驗,於是宿舍便成了整個事件的策源地和研發中心,或者智囊,或者總指揮部。不同的是,前面說的這個小團體,把研發主題鎖定在**,四個女人常常湊在一起,分享各自的心得體會,總結經驗教訓,然後再接再厲,將**進行到底。這是一部美國系列劇,名叫《**城市》,正在熱播。從女生宿舍到紐約「四人幫」,發生了革命性的變化。女生宿舍是青春遊戲的一種形式,作為成人生活的初級階段,心智發育的不健全,被詩化為楚楚動人的純情篇,正如韓國劇,接吻是最驚心動魄的了。當然,遊戲並沒有終結,進入完全的成人階段。首先,是個人生活的獨立——一份穩定可人的薪水,一個純粹的私人住所,然後,是不同的男人。有人指責片子里的女人們太放蕩,除了**以及對性的研討之外,沒有別的。這是不成立的,應該說,這四個女人集中了也許四萬,四十萬,四百萬……都市女性的生活經驗,性本身作為都市主義的一個觀察視角,提出了現代生活中有關性別差異、倫理學以及生命質量等方方面面的問題。那麼有人會質疑,紐約能代表全世界嗎?紐約女人能代表中國女人嗎?或者中國都市女性嗎?其實,在沒有看到這部系列劇之前,關於性,關於男人女人,關於婚姻,一直是都市生活的顯話題。去年,北京的一份雜誌做的封面選題是「第三次性革命」,如此驚悚的語氣,表明性活動也在爭取一定的話語權,它作為社會生活的一部分,不應該封鎖在一個諱言莫深的隔離地帶,或者傳統文化所劃定的技術層面。除了《**經》等古書,還應有社會學、哲學、經濟學、政治學的視野,來關注我們的性活動。發生在西方六十年代的性解放運動,被當時的精神領袖赫伯特·馬爾庫塞稱為孩子們的「十字軍遠征」。「要**,不要戰爭」,這樣的口號在一定意義上是一種政治訴求。當時的年輕人知道自己在反對什麼,在貢獻什麼。而作為引渡辭彙的「性革命」,在中國,其實是一個假命題。這是一個買櫝還珠的辭彙。所謂革命,首先在規模上,不僅行為包括意識,在我們這裡,都沒有發生狂飆突進式的變化。只是出現了革命前夕的種種徵兆,比如性苦悶和焦慮。在「個人意識尚未形成」(社會學家李銀河語)的社會裡,或者獨立人格還僅僅是紙上談兵的時候,受西方生活方式所誘導的性行為,是一種學齡前的模仿。模仿還只處於實驗階段,這種實驗在我們這裡,被小題大做,就是常常掛在嘴邊的「先鋒」和「前衛」。一部號稱「前衛」的小說《上海寶貝》,不但沒有成為真正的寶貝,反而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其實,這本書就是一部聰明的模仿之作,香港專欄作家蔡瀾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這部小說里寫的生活是西方青年30年前所經歷的,他深信,作者如果在國外生活一段時間,會有更多的原創性,而不僅僅是模仿別人過時的東西。但一個有意思的現象卻是,儘管罵聲不斷,這部小說創造了發行量的奇迹,甚至成了很多都市女性的「枕邊書」。關鍵是**,表達**的強度與徹底性,一種從女人這裡滋生的心理能量。一部紀錄片《女人那話兒》,正在受到女性觀眾的追捧。這部片子和《**城市》有異曲同工之妙。各個階層的女人,被拉到鏡頭面前,坦言自己的性經歷和感受。這正是一種具備勇氣和膽識的性啟蒙,只有弄清楚自己真正需要什麼的時候,才有可能去選擇,哲學家康德說,啟蒙就是讓人具備選擇的能力。性解放也就成了個人解放的一部分。英國學者安東尼·吉登斯把性行為的自主和開放,納入政治學領域,說,一個將性生活進行有效自治的人,在政治上必然是正確的。通俗一點講,就是你懂得怎樣選擇適合自己的性夥伴,就必然是一個明智成熟的好公民,這樣,你必然清楚什麼樣的人適合當你的市長。這樣看來,性解放不是一個邪惡和骯髒的辭彙。性解放也不是像很多人,很多單向度的人所理解的那樣,所有的人可以和所有的人「亂搞」。儘管道德保守主義者看來,「婚外戀」、「一夜情」就是亂搞,注意,這兩個詞僅僅是描述性的,並且是一種純粹的個人行為,帶有很強的差異性,對其進行判斷和歸納,始終是徒勞的。有人甚至得出這樣的結論,經歷了性動蕩之後的都市人,正在尋求家庭的回歸,正如學術界的草率命名,我們已經進入後現代了,對於連前現代都沒有完成的社會,何談後現代。依然是一種致命的模仿,家庭生活的溫情細節,在9·11之後,成了美國人撫慰驚恐和創傷的良藥。這是兩碼事,處在不同的層面,我們不能被僵硬的線性思維所蒙蔽。即使在轟轟烈烈的六十年代,西方性解放的**期,有本美國雜誌叫《LIFE》,它一貫倡導正統、秩序、溫情和有節制的中產階級生活方式,還依然暢銷。可見,從解放到回歸的說法,是在一相情願地編織生活的線索,一種思維慣性所挖掘的陷阱,正在等待盲從的人們。性是燭照生活的光芒還是毀滅生活的火焰,這兩方面的經驗都有。而性在人類生活中,從來不是獨立存在的,它不像一頭雄師和母獅的性那麼簡單。特別是性脫離了繁殖功能之後,性成了「以親密關係為基礎鑄造與他人之關聯的一種手段」。什麼關聯,其中包括權力、利益(單純性快感的交換也是一種利益交換)、情感和道德內涵。尤其是對純粹快感的追求,就是不牽涉任何因素,不牽涉比如夫妻之間的責任、情人之間的感情、嫖客與妓女之間的金錢。就是說一個男人和女人的性,不在這三種關係之內,並且它正在成為一種生活現實的時候,性和人性的邊界正在受到衝擊和挑戰。有沒有一種最純粹最真實的身體本能,來左右我們的行為?如果人真能完全等同於一頭雄獅和母獅的話,那麼這個問題是成立的。從周圍人的生活經驗來看,這種極至的追求,其實是對愛的缺失的一種極端反應,因為性解放不能等同於性放縱,它依然在探求幸福、愛和對他人的尊重。儘管這樣的放縱作為階段性的嘗試是可能的,甚至在心理學上給予了量化的限定。美國電影《男孩別哭》,有一個場景,迷茫的少女問心理醫生,什麼是**,醫生回答,如果你一天之內和五個男人上床的話,就是**。這部電影最後依然回到對愛的思考上來。稍微留心,就不難發現,如今和性有關的出版物及影視作品,一定會大有市場。舊的道德壁壘正在受到動搖,而性僅僅是一個引發點,志在克服情感和生活的不完整。這種不完整刺痛我們內心的脆弱和空虛,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儘管這個問題被譏笑為饒舌和矯情,但我們必須為自己找到一個活下去的理由。財富與性,無疑是當今個人生活的兩個關鍵詞。當拜金主義在道德評判上越來越趨於中性的時候,性依然受到方方面面的質疑,它依然處於行為探討的領域,並引起了理論上的關注。而一種事物,正因為它是晦暗不明的,它才有可能是騷動和焦慮的源發地,是心靈曲線的樞紐站。它是可以覺察而又讓我們無法辨明的存在。一個公開的秘密,在激發我們生活的想象力,誘導新的倫理激情。作為社會心理的敏感部位,它像潛水艇一樣,從私人生活的深海區逐漸上浮,出現在公眾視野的淺水灘上。是的,潛水艇也在尋找它的堤岸,它需要澄清,需要新的解釋,需要被賦予不同的價值和意義。那些黑暗中的行路人,或者急先鋒,不再躲躲閃閃,他們的尖叫是先於疼痛來臨的。如果以性為臨界點,幸福與災難的距離該如何丈量,當傳統的行為模式已經承載不了現代的生活經驗的時候,我們必然會在一個更開放的空間,尋找自由呼吸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