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塹變通途/張弛

天塹變通途/張弛

張弛,1960年生於瀋陽,1966年搬到北京,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有長篇小說《北京病人》,隨筆集《像草一樣不能自拔》,《另類令我累》,短篇小說集《夜行動物館》,小說集《北京寄生蟲》(與狗子,石康合著)都說是世上本沒有路,路是人走出來的,但我認為路是推土機推出來的。中軸路就是推出來的,於是,我們院被分成了東、西兩個院。從中國地圖出版社2002年出版的北京交通遊覽圖上看,中軸路的長度超不過一根火柴棍。它從鐘樓北橋一直到安華橋,全長也不過三站地。由於它連接著北二環和北三環,所以很像中國銀行徽標上面的那一豎。但就是這樣一條路,我敢保證讓一萬人每天走10個來回,走上20年也未必走得出來。用推土機情況就大不相同了,百十來號人,幹了幾個月,路就開出來了。有人說修中軸路的想法,源於中軸線。北京的中軸線,南起永定門中心點,向北經正陽門、**、午門、太和殿、中和殿、乾清宮、坤寧宮、神武門、景山最高點萬春亭、壽豆殿、鼓樓中心點,全長約8公里,這條線串起了外城、內城、皇城和紫禁城,所以北京城便以這條中軸線為中心,形成了東西對稱的格局,並用地名表現出來。當年院里很多人都反對修這條路,但無濟於事。1990年要開亞運會,中軸路是通往亞運村和奧林匹克體育中心的主幹道,也是連通北二環、北三環和北四環的交通大動脈。依我之見,這條路修了十幾年,周圍的交通狀況絲毫沒有改善。如果想在大白天從西二環上中軸路,在鐘樓北橋至少得堵半個多小時。另外,中軸路上還有三個紅綠燈,擁堵程度可想而知。夜裡中軸路到是順暢了一點兒,但由北二環通往北三環的另外兩條路,即由德勝門通往馬甸橋和由安定門通往安貞橋的路也不堵了。由此我認為,修建中軸路不是出於需要,而是對五形、四象、三垣、兩極之類的思想的偏好。因此有人說,中軸路還要修下去,要把鐘樓與中軸線連上。我不懂風水,但我知道一個城市的氣脈,並不是擺在明面上。你既便在城市中間齊刷刷地擠出一條線,意思也不大。然而,我們院卻由於這條路而大傷元氣。憑著我們院的地形地貌,也許能出個把偉人,看來也只能泡湯了。院里有個叫丁天的青年作家,本來有望拿文學獎,因為修路而文思枯竭,匆匆娶妻了事。還有一個叫張小籠的著名編劇,自打修路,竟再也拿不出一集象樣的劇本。一氣之下,另覓山青水秀之地置了套豪宅。與丁天不同的是,張小籠是這個院的倒插門女婿,所以受的影響不會太大,如能潛心修鍊,將來必能東山再起。對我而言,中軸路就是一條路,算不上街道。用不著在此久住,毫不誇張地說,只要開車或坐車打這經過兩次,你就可以對它了如指掌。在靠近安華橋的路段,有了華北大酒店。樣子有點兒像民族文化宮,白色的建築,綠色的琉璃瓦屋頂。正是由於它是中軸路上唯一的酒店,我把自認為重要的事情都約到了那兒。路邊還有一家銀行,但我不在那兒存錢。路邊還有兩個汽車展示行,因為中軸路的輔路不讓停車,它們總給我一種停車場的感覺。當然,裡面停的都是新車,而且沒有車牌。中軸路兩邊的餐館更是乏善可陳。本來有一家利康烤鴨店還可以,生意也不錯,不知道為什麼搬了。還有一個叫大醬鍋的餐館,喜歡吃那兒的鮑汁燴花菇。緊挨著大醬鍋的,是天下第一涮,它門口有個巨大的火鍋,人可以跳下去洗澡。但我還是喜歡去遠一點兒的地方吃飯,彷彿越遠菜越好吃。只是有時候為了照顧父母,才去吃幾口窩邊草。前幾天我小舅來北京,小舅是東北人,於是我便在通往青年湖公園的路上,發掘出一個名叫東北第一燉的餐館,那兒的魚頭燒豆腐味道不錯,其它菜吃完就忘了。但吃的時候絕對熱鬧。要過中軸路,除了過紅綠燈外,還可以走地下通道。通道里既便在白天也是十分昏暗。前幾年有不良青年常在通道活動,還有小孩喜歡在通道里踢球。有一次吃完飯回家,我爸在通道被足球悶了一下。我外甥女的故事則更讓人發怵。當她還在青年湖小學上學的時候,就聽說地下通道鬧鬼,而且說的特邪乎。說通道的頂上有鞋印,還說通道有個地方,看上去是牆,推開卻是一道門。一間小屋裡,昏黃的燈光底下坐著一個乾瘦的小老頭。最後說的她和同學都不敢走那個通道了。每天上學放學,都得讓我爸送她。而跟中軸路連接著的外館斜街卻人氣十足。我常去吃那兒的小腸陳,還去小腸陳對面的海生齒科看牙。外館斜街里還有一個交通部招待所,因為條件過得去,價格也適中,好些劇組都住在那兒。7年前拍《天生我材》時,在招待所住了近半年之久。多次過家門而不入。但在劇組那段時間,每天都要走幾遍中軸路。我認為這條路的管理太混亂了。就拿從外館斜街上中軸路來說,開始可以左轉彎,後來只能右轉彎和直行,再後來又能左轉彎了。黃寺大院到青年湖公園那條路,在跟中軸路交叉處本來是個十字路口,這樣行人就不必走地下通道了。但後來愣被柵欄隔開了,一個好端端的十字路口變成了兩個丁字路口。難怪好些人走在這條路上氣不順呢,本來小倆口說好了要去宜家看傢具或去北辰購物中心購物,一上中軸路便起了無名火。我老婆李老鴨就遇到這麼一起,一對男女青年在380車站等車,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倆人便開始打鬧。不料女的被男的鬧急了,伸手招了一輛出租,拋下男的走了,類似的事情見多了,老鴨便給這路起個名字,叫生氣一條街,那天她正是因為跟我慪氣,才一個人跑到這條路上溜達。不要以為在中軸路打車是件容易的事情。你越急越想打車時,一輛都沒有。可當你不想打車時,在路旁揉揉眼睛或挖挖耳朵,都會有出租停在你身邊問你去哪兒。你說,有比這更令人氣憤的嗎。但中軸路作為一條主要幹道,我覺得人氣不足實屬正常,我喜歡它的疏朗。雖然在這條街上經過的大多是上班的上學的,而且都是神色凝重來去匆匆,但在炎熱的夏夜,仍能看到穿府綢襯衫的大爺大媽在街邊散步。另外,街邊的植物也很有意思,我細數了一下,竟有四、五種。一看就是不同的園藝公司栽的。中軸路上還有一家現代書店,裡面地磚很滑,可我還是願意隔三差五過去看看有什麼新書。我曾經想過理想中的中軸路應該是什麼樣,但實在想不出來。因為路就是路,它不是想出來的,走出來的,而是規劃出來的。更重要的是,對於住在院里的居民來說,應切記住有這條路之前是一家,有了這條路仍是一家。只有心情順暢,天塹方能變成通途。衚衕和四合院是一體。衚衕兩邊是若干四合院連接起來的。衚衕、四合院,是北京市民的居住方式,也是北京市民的文化形態。我們通常說北京的市民文化,就是指的衚衕文化。衚衕文化是北京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即便不是最主要的部分。衚衕文化是一種封閉的文化。住在衚衕里的居民大都安土重遷,不大願意搬家。有在一個衚衕里一住住幾十年的,甚至有住了幾輩子的。衚衕里的房屋大都很舊了,「地根兒」房子就不太好,舊房檁,斷磚牆。下雨天常是外面大下,屋裡小下。一到下大雨,總可以聽到房塌的聲音,那是衚衕里的房子。但是他們捨不得「挪窩兒」,——「破家值萬貫」。北京城像一塊大豆腐,四方四正。城裡有大街,有衚衕。大街、衚衕都是正南正北,正東正西。北京人的方位意識極強。過去拉洋車的,逢轉彎處都高叫一聲「東去!」「西去!」以防碰著行人。老兩口睡覺,老太太賺老頭子擠著她了,說「你往南邊去一點」。這是外地少有的。街道如是斜的,就特別標明是斜街,如煙袋斜街、楊梅竹斜街。大街、衚衕,把北京切成一個又一個方塊。這種方正不但影響了北京人的生活,也影響了北京人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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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HO小報》文章選集――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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