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模式口的日子/趙趙

我在模式口的日子/趙趙

趙趙,目前任職某唱片公司。出版物:《春暖花痴》、《命犯桃花》、《動什麼不能動感情》。專欄作家。曾為陳明、毛寧、屠洪鋼、楊鈺瑩等歌手創作歌曲。到現在,我的抗臭能力都是很強的,任何污糟的、有怪味的地方,我都能比別人多呆上一陣子。這其實也算是一種生存本領,因為人間根本不可能處處芳菲。這個本領的生成,要感謝童年在模式口的度過。模式口是個小村子,很小,基本上是圍繞著一條東西向的小街而成。我在模式口長到10歲,10年裡搬過兩次家,4歲以前住在街北一條巷子里,之後搬到街南的一個大雜院。住到大雜院后,我漸漸有了記憶能力,而且是人世最初的記憶,很是刻骨銘心,雖然不夠真切,有些事已經分不清是真是假,這就如同回憶初戀時分,直覺總認為初戀是美好的,但後來每次見到初戀男友,他的蠢相都讓我恨不得抽自己。在街北時,住在一間土坯房裡,房子很小,屋頂上蓋著油氈之類的東西,可一逢下雨,媽和哥還是忙不迭拿著大盆小碗放在四處接漏下的雨。我家旁邊有三戶人家,其中兩家都是人丁興旺,房子也大得多,還有院子,因為有年紀相仿的夥伴,哥常帶著我去找他們玩。但緊鄰的那家反而是不來往的,原因不得而知,但我清楚地記得,那家的女主人是居委會主任,外號叫「毛驢」。我們這些小孩,並不知道長輩們互不來往的原因,但肯定堅決站在自家家長那頭。有年春節,我哥剪窗花,剪了頭毛驢貼在「毛驢」每天必經的小路上。後來「毛驢」忍不住,對我哥說:「把那個,摘下來。」家長雖然互相看不順眼,但基本禮數還是有的,後來媽痛罵了哥一通。模式口街上只有一個大的商店,我們當時還管它叫「合作社」。而離街北的房子比較近的,是一個小賣鋪。小賣鋪對於長輩來說沒有大的意義,他們買菜和主要的糧食,還是要到合作社和旁邊的糧店去。但小賣鋪於我是非常可心的,媽說過我兩歲就會花錢了,那天她突然找我不到,問鄰居,說是一人兒往小賣鋪去了,一會兒,就見我,「左手一塊糖,右手一塊糖」,扭著回來了,問哪來的錢,答「地上撿的」,那時候,一分錢可買兩塊水果糖。後來,就搬到街南去了,這裡有兩間房,寬敞了很多,唯一的缺點就是,旁邊就是公共廁所。每周,只要聞到臭氣熏天,我不用出門就知道,不是掏大糞的馬車來了,就是合作社新來了臭豆腐賣。小時候,不會去苦苦思考生存環境的問題,覺得住在廁所旁邊是天經地義的事。暑假,學校會布置任務,一人要打死100支蒼蠅,我就拎著蒼蠅拍,圍著廁所轉悠,還為能挨著廁所所以可打到足夠的蒼蠅感到天時地利人和,得意地與同學炫耀呢。模式口街的緊西邊,是一個很大的陡坡,基本上快到40度角。每天黃昏,媽都像個女飛俠似的,從坡頂上飛快地往下沖,我就坐在糧店門口的一個倒置的石頭香爐上等她,那個香爐正對著南來的馬路,爸是從南邊回來的,所以我坐在那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很是方便。一天中午放學,進了大雜院,發現滿院的自行車,正納悶呢,哥從家往外跑,我拉住他問:「誰來了?」哥嚴肅地說:「華國鋒」。我頓時很激動,華國鋒當時是國家主席哩,怎麼到我們這樣一個亂七八糟的大雜院來了呢?我根本就沒有腦子,沒有分辨是非的能力,高興地往家跑。進了家,才呆住了,感情這一院的車主,都聚到我家來了,我撥開人群,擠到床前,發現媽渾身是血地躺在床上,我尖叫著,眼淚跟著掉了下來:「怎麼了?這是怎麼了?」有人告訴我,媽從坡上飛速而歸時,為了躲一個突然跑過馬路的小男孩,猛一捏把,小男孩跑過去了,但媽摔在柏油馬路上。說完,他們又欣慰地看著我:「還是生個閨女好,看給急的,她哥怎麼就跟沒事人似的跑了?」媽很快康復了,我也覺出了當病人的好——家裡堆滿了好吃好喝的,我甚至把同學都約到家裡來大吃大喝,就是沾了媽受傷的光。街西的合作社裡,還有一角是賣書的,其實沒有嚴肅讀物,全是小人書。但那裡是我最愛的角落,只要攢夠幾毛錢,我就會到這裡挑小人書看,根本不管內容,只要是新的就買,根本沒有個人偏好,所以,那會兒還真看了各種各樣的雜書。那會兒的小人書畫得真好,每一篇拿出來,都是精品。大雜院的東出口,是這條街上唯一的飯館,那時我家的經濟水平,是下不起館子的,但我每天都會到跑到飯館後窗去排隊取牛奶,沒人夾塞兒,大家即使不認得,也都臉熟兒,誰幹得出那種丟人事兒呢?飯館旁邊,是唯一的儲蓄所,工行的,我只記得自己曾往裡存過錢,至於存了多少,一直糊裡糊塗,直到要搬離模式口,才想到去取,結果,有十塊錢哩,我樂了半個月。街北有條路,直通上翠微山,爸曾帶我和哥去過,走不遠,就有一座破敗的古廟,多年後這裡被修繕一新,是擁有著與莫高窟壁畫齊名的法海寺。爸帶我們去時,那裡並不開放,爸就把我架到肩膀上,再攀上樹,透過窗欞,窺到壁畫的局部。搬走後的兩年,我又回到了這條街,因為我考中的中學,是街南靠東的一所重點校,我在這裡又度過了三年時光。這三年裡,學校旁邊又開了一家小賣鋪,但我們去到那裡,主要是為了買新興的帖畫和賀年卡,把書本上裝點得花花綠綠,而那些賀年卡,現在仍在我的床上堆放著。這一離開,又是很多年,這兩年,每到周末無事,我會驅車再故地重遊,到法海寺轉轉,在街上轉轉,有兩次,還到街南的大雜院里,找我家曾經住過的房子,見到那家后住的人,正在翻新舊房。奇怪的是,這條街如同多年前一樣,沒有絲毫變化,只是房子翻新了一點,但路面,還和過去一樣不平,路還像過去一樣窄。模式口,多年如一日的沉靜著,每想起它,我就慶幸,因天性里那些純良,都來自於此,我總告訴別人,年少時一定要在一個物質貧瘠但精神豐富的地方成長,那種最初的真善美,會留駐在骨子裡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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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HO小報》文章選集――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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