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次死去又再次醒來(3)
V穿著白色綢緞做的大一字領上衣,露著薄俏俏的肩胛骨,卡其布的超短裙,紫色的不透明絲襪下面踩著一雙粉色的拖鞋,剛剛洗過的頭髮還散發著涼涼的薄荷味道,她左手拿著一條毛巾,疑惑地對可可說:「你找誰?」但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你是大維那個女朋友吧,他下去買吃的了,馬上就回來,你進來么。」V的眼睛竟然是淺褐色的,她本來的爆炸頭現在削得短短的,濕漉漉在在耳朵邊上捲曲著。她全身上下都透露著一種不在意,對可可的突然出現她也是不在意的,好像她並不是那個可恥的第三者,那麼到底誰才是那個第三者?此刻的可可,連妝都沒有化過,穿著汗衫和熱褲,還有一雙顏色鮮艷的跑鞋,膝蓋上現在大概已經有一大塊烏青了,她就好像是一個用舊的娃娃,摔破了,沒有神采。她累,她累得說不出話來,清晨她才從這間屋子離開,才一天的時間就已經物是人非。可可走出樓道的時候身體是空的,剛才那把燒著她的火全部都熄滅了,可可這時候才感到絕望,這種絕望是一種滅頂之災,她鄙視自己,鄙視自己這樣頭髮亂糟糟地出現在V的面前,鄙視自己磨破的火燒火燎般疼痛的膝蓋,鄙視自己這樣無望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她覺得無望,一種過去一直支撐她的東西終於倒掉了,這種東西是什麼,是大維,是大維聽的音樂,是大維的愛情,是大維的生活,她無望地生活在大維的生活中,現在這種生活抽身而走了,現在她居然變成了被困在牆角的壁虎。沒有再喊車子,可可在這個夏天的傍晚用雙手摟著自己的胳膊,一個空殼般的小人兒在路上空空地走,誰都看不出她已經空掉了,她的身體是個空殼,車水馬龍,夏天為什麼就那麼漫長,時間怎麼也消磨不掉,怎麼辦,那麼久,那麼久的時間怎麼才能熬過去。可可在熱鬧的街道上奔跑起來,這是個周末的夜晚,路上的人都在往市中心的街道上涌,人那麼擁擠,可是可可這個空了殼的小人在奔跑的時候居然撞不到任何的人,他們終於都遁了形,在這個夜晚迅速地向後退去,給可可留出了一條空蕩蕩的道路,讓她奔跑,火燒火燎般地奔跑,她覺得自己就是這樣死去又醒過來,醒過來又死去,不跑到筋疲力盡地傷害自己實在是難以消磨這種空蕩蕩的感受。最後她終於氣息懨懨地坐在了馬路邊的椅子上,摸出口袋裡面最後的一根煙,點上,她從包里掏出那本記事本,在上面寫上:「但願可以多次死去又再次醒來。」她就想在這裡睡過去,死死地睡不去,醒來的時候所有的事情都已過去,所有的人都已消失。對面的馬路邊上,有一小撮男孩子突然打在了一起,最後三個男孩子把其中的一個按倒在了地上,狠狠地用跑鞋踹他,踩在他的身體上面,嘴巴裡面都在咒罵著,而在可可的眼睛裡面,他們的動作都變得這樣地緩慢,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風從他們的周圍吹過去他們的頭髮都散了開來,他們的襯衫都鼓了起來。隔著幾條馬路外面的糾察吹著尖利的口哨朝這邊趕過來,三個站著的男孩子一鬨而散了,一下子就在夜晚的馬路上消失了蹤影。空剩下對面一個男孩子趴在窨井蓋子上面,發出巨大的嘔吐的聲音,他的右手腕上綁著紗布,而左手還是緊緊地握著一把小折刀,刀已經被打開了,好像使勁地生長在了他的手上,不會離開。是沈涵,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看到沈涵,可可看著他從窨井蓋子上爬了起來,站起來后又彎下身子乾嘔了兩下,他拉拉自己的衣服,把小刀收起來放進牛仔褲的后插袋裡面,又坐到了人行道沿上,點了根煙來抽,他和可可之間隔開一條寬寬的馬路,紅綠燈在閃閃滅滅,一些土方車肆無忌憚地在他們的中間飛馳而過,發出巨大的響聲。可可掐滅了煙頭,朝他招了招手,叫著:「沈涵!」沈涵也站了起來揮揮手,朝她走過來,他的左手插在褲子的口袋裡面,右手還是綁著紗布吊在胸口,衣服上沾了灰,他穿過馬路,坐在了可可的身旁,鼻子底下帶著殘餘的血跡,眼角擦破了。可可從包裡面翻創可貼來,她也很驚訝這個習慣保持了那麼久。沈涵接過來,說:「沒事兒,我習慣了,我好兄弟前兩天被他們那裡的人打斷了手。」「你的手怎麼樣,好點沒有?」可可幫他把創可貼粘在了額頭上面,然後他們就坐在馬路邊的椅子上面聊天,抽煙,有夜裡巡邏的警車從他們身邊慢慢地開過,狐疑地看著他們兩個,後來天色漸亮,他們抽了整整兩包煙,煙屁股堆滿了腳邊,清晨的時候可可伸了個懶腰,對沈涵說:「今天是幾號?」「天亮了,7月19日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了,可是昨天我又被一個人騙了。」沈涵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我可以幫你去捅了他。「不!」可可尖聲地說,反應大得連她自己都感到吃驚。沈涵笑笑,把插在牛仔褲后袋裡面的那把折刀拿出來,遞給可可說:「那麼這把刀送給你吧,生日禮物,我也得走了,我早上還要上班去。」沈涵走了,可可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把折刀插在牛仔裙的后口袋裡面,露出半個暗紅色的刀柄,天已經大亮,太陽又從雲層後面露了出來,這一個夏天,可可十八歲,她在便利店裡面買了喝光明牌的冰凍牛奶,慢慢地吮著,不知道可以去往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