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高跟鞋的私奔(2)
於是只好沈涵推起了自行車,在後座帶上可可,沿著沒有警察的小馬路,繼續一天的快遞工作,可可摟著沈涵的腰。這是她第三次那麼近距離地靠近沈涵。第一次四年前,在春遊的公交車上面,七十多個人擠在一輛巨龍車裡面,可可站在沈涵的背後,她安靜地靠著沈涵的背,一邊仔細地體會著隔了一層襯衫的沈涵的體溫,一邊與邊上的小俏聊天,那是她最最幸福的一天。第二次是三年前的夏初,她在學校操場的單杠邊上,摟著沈涵的脖子,可是沈涵摸摸她的頭髮說:「我喜歡的人是小俏……我喜歡她很久了,一直不敢說。」可可的身體變成一個小小的空殼,可是她的臉在沈涵的背後擺出一個他看不出的凄涼的笑容,後來一個人回到教室裡面,她趴在課桌上面哭了很久,小俏在邊上一無所知地等她,她們都沒有說話,直到天色漸漸地晚去,可可不曾告訴過小俏沈涵的那句話,小俏的臉像是新鮮欲滴的蘋果,她也懼怕真的看到他們兩個人走在一起,是如此地具有摧毀性。後來沈涵突然消失,她曾以為那是她最後一次靠沈涵這樣近。而現在,可可摟著沈涵的腰,周圍的街道都在迅速地向後退去,她好像什麼都聽不到了,她好像什麼都看不到了,只看到沈涵的一個背影。晚上沈涵送完了最後一份快遞,把可可帶到了一個小飯館裡面吃牛肉拉麵。可可往咖喱裡面放了大勺大勺的辣椒,她問起沈涵關於他媽媽沈奕的事情。才知道原來沈奕是自殺死掉的,沈涵自己不知道原因,只知道可能是跟一個男人有關係,而這個男人就是在已經地鐵里自殺了的程建國,沈涵從小背著一個私生子的惡名,幼年的恐懼永遠在折磨著他,所以他多麼地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也想知道他的父親到底是誰。「我只在媽媽的遺物裡面找到一張她和男人的合影,是很久之前的,他們倆靠得很近,也很親密,我從來不曾看到過媽媽和別的男人親近,連說話都很少有,就是程建國,現在他都死了,我大概真的找不到自己的爸爸了。」沈涵並沒有吃很多東西,他面前的咖喱牛肉麵漲開始,在一個嘎吱旋轉的電風扇下面靜靜地擺著。「不,別把話說那麼死,你從來沒有問過我,為什麼我和小俏會再次找到你。」可可突然又想起了自己包裡面隨身帶著的那本黑色本子,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到此時才想把本子拿出來,這時候本子上面已經記錄了很多她自己寫的話,大段大段的,悲傷的事情和心情,很難跟她堅硬的外表聯繫在一起。但是可可還是把本子拿出來,遞給沈涵,說:「這是程建國的筆記本,不過已經是幾年前的了。」說完她又低下頭吃碗裡面的面,一小根一小根地吮吸著,而沈涵則迫不及待地開始翻裡面的內容,狠狠地抽著煙,不再說話。在油膩膩的木頭桌子上,周圍都是下工了的外來民工,小飯館里飄著濃烈的二鍋頭的味道。看到夜色很濃的時候,沈涵站起身來去上廁所,說:「去完廁所就回家了。」可可趁著他去廁所的間隙,翻到後面的那些空白頁上,迅速地看了一遍自己寫在上面的一段段的話,她冒了個念頭想要撕去,卻還是罷了手。沈涵要送可可回家,她不肯,她說那麼晚了回去已經不方便了,對沈涵說:「帶我去你家吧,我們好久沒有聊聊天了。」沈涵看了看手錶,想了一下,說:「好。」外婆早已經在亭子間裡面睡去了,只到桌子上幫沈涵留了一大盆的西瓜,他們兩個坐在木頭的桌子邊上大口大口地分吃掉,然後坐到床上面去聊天。沈涵的床單和薄毯子上面散發著濃烈的煙味,和潮濕的汗酸臭氣,草席也因為幾天沒有擦洗過而顯得蔫呼呼的,沈涵的手裡面依然還是捧著那本黑色筆記本,他每一頁都看,看得非常地仔細,不放過任何一個日期格子裡面最最細小的字,旁若無人,完全忘記了可可的存在。而可可蜷縮在涼席上面,抽著煙,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等到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近清晨,天微微地泛著紅色,她睜開眼睛就看到沈涵熟睡的臉,靠著那麼近,可以聞得到他呼吸的味道,他的小手指和她的小手指輕輕的靠在一起,因為可可是弓著身體睡覺的,所以沈涵只能把身體挺得直直的,在中間留著一條不寬不窄的間隙,他們倆就這樣睡了整個晚上。可可坐起來,輕輕越過沈涵的身體,坐在床沿看著他,看得到他臉上細小的柔軟的汗毛,和**的背後很多傷疤,長長短短,她忍不住用手去摸,可可心懷感激,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離沈涵如此近,就在他的身邊。沈涵翻轉一個身模糊地醒過來。「你現在有女朋友么?」可可突然問他,他迷糊著搖搖頭,「那麼你還喜歡小俏么?」可可要把這句話問出口是多麼地艱難,她感到喉嚨裡面被哽住了。而這次沈涵不再搖頭,他把身體扭轉了過去,又繼續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他轉了個身就睡著了。可可站起來,拿一張柔軟的餐巾紙把紅色高跟鞋上沾著的灰塵擦去了,她最後一次穿上,在房間裡面走來走去,微微變形的鏡子裡面她看到一個光彩照人的女孩子,突然在鏡子上貼著的無數張面目模糊的明星美女照中,她看到一張她和小俏的合影,那是在那年春遊的公交車上別人幫她們拍的,小俏的臉明媚得就是一團春光,而可可則是心不在焉望著別處,後面有沈涵的半個後腦勺,可可突然又想起那天,他背後的溫度,她就這樣,在人群中間,隔著襯衫慢慢地靠著他。可可彎下腰,鬆開腳踝處的系帶,光腳踩在冰冷的水門汀地面上,把紅色的高跟鞋放在椅子上面,又寫了張紙條,才靜悄悄地拉著生了銹的鐵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