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別人,就只她們倆(2)
可是小俏在第四天晚上,就接到從上海打來的電話。竟然是丁城城打來的,一接通電話他就焦急地說:「小俏你在哪裡,可可不見了,你回來幫忙找找她吧,只有你最了解她了,你一定會知道她在哪裡的。」當天晚上小俏就整理了包,然後她穿著衣服躺在旅館窄小的床上,聞著棉布床單上太陽曬過的味道整夜都沒有合眼,等到天微微亮的時候,她就背起了包,去長途汽車站買了最近的一班車,沿著高速公路開回上海,她要奔回上海,她要找到可可,她們倆一定有一根連在一起的細小血管,會突然地跳動起來,牽動著心臟。路上,太陽漸漸出來,陽光晃入了眼睛,小俏還是沒有閉眼,但是由於疲憊,陽光把眼睛晃出了液體來,她頭靠著窗戶,感覺在陶城的這幾天變得那麼地不真實,那天晚上繞著鎮子旋轉的紅燈籠都已經變得很遙遠,而原來上海竟然是那麼的近,只需要三個半小時的車程就又已經可以回到這裡,她走不遠,在這個夏天她竟然怎麼努力也都走不遠,又被再次帶回到這裡。可是可可在哪裡呢?小俏回到家裡面就撥了丁城城的電話問他情況,那場無疾而終的暗戀現在已經被徹底地忘記掉了,丁城城說,可可已經四天沒有回過家了,手機也是一直關機,沒有任何的消息。小俏心裏面悵然,四天,她想她們兩個女孩子連離家都是選在了同一天,那天小俏坐上了去往陶城的慢車,而可可去了哪裡呢?她這才發現這些日子她們真正地疏遠,她一下子沒有辦法感受到可可,茫然,沒有方向,不知道她在為了什麼樣的事情難過。她們什麼時候隔開了那麼遠,一個夏天的距離,小俏感到悲傷極了。小俏焦急,但是可可沒有錢,她不會出城去。於是小俏沿著她們倆過去常去的地方尋找,冷飲店,商場,地鐵站,她在上海的大小馬路上走了整整一天,希望能夠遇見同樣在走路,同樣疲勞的可可。走著走著,她就走到了過去的那個小學校的操場,暑假裡學校已經被封閉了起來,操場上面空無一人。此刻,小俏累了,累極了,她感到害怕,到處都看不到可可,整個上海都看不到可可,她感到害怕。她在隔壁的珍珠奶茶鋪子裡面要了一杯紅豆冰,過去她和可可常在放學以後來到這裡,腦袋湊在一起說著私密的話,現在小俏又感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需要,這種需要把小俏從陶城拉回到上海的這所小學校前面,拉回到了可可的身邊來。她吮吸著冰透冰透的冰塊,和澆在上面的煉乳,她想,她所做的一切,都已經夠了。在夜幕低垂的時候,小學校周圍的居民都出來納涼,雖然說門口的馬路已經被整改過了,鋪上了橘紅顏色的地磚,那種夏日傍晚的氣味還是沒有變過,天空中甚至飄起了細小的雨來,就好像那個跟可可還有沈涵,一起罩在雨衣裡面回家的夏日,那個時候,成長得多麼隱秘和快樂。小俏從奶茶店裡走出來,隔著學校的欄杆,突然看見操場的領操台上面有一個細小的人影,她激動地穿越被馬路,被橫行而過的自行車狠狠地撞在了手肘上面,她悶聲地尖叫著,趴在欄杆上,對,那是可可,那個就是可可,穿著湖水綠的印花圓擺裙子,坐在領操抬上抽煙,晃動著雙腳。小俏想喊她的名字,卻感到喉嚨被哽住了喊不出聲音來,於是把紅鞋子脫下來扔過欄杆,然後提著裙子翻過欄杆,小的時候,她常常跟可可翻學校的欄杆,為了晚上可以到操場上面來聊天,而現在技藝疏忽了,跳下來的時候一根尖尖的豎起來的欄杆在她的白裙子上拉了一個巨大的口子,可是小俏也顧不得這些了,她拎起紅鞋子,就赤著腳向可可奔跑過去。「你怎麼那麼晚才找到我,你怎麼不理睬我,你們都不理睬我了。」可可掐滅了煙頭,從領操台上跳下來,她委屈地望著小俏,她與平日里那個驕傲的,對男孩子指手畫腳的可可已經全然不同。其實在從陶城回來的長途汽車上,小俏就已徹底原諒了可可,她們倆就是連在一起長大的,誰都離不開誰,像真正的愛情一般。而所不能原諒的只是自己的小心眼,和嫉妒,讓自己處於如此這般的境地。可可蹲下來開始哭,發出嗚哩嗚哩的聲音,那麼地委屈和無助,整個操場都空曠無人,只有鴿子忽啦啦地從她們的頭頂飛過去。頓時,小俏對可可所有的怨恨都煙消雲散了,她也蹲下來,感到寧靜。這裡,就她們兩個女孩子,小俏拍拍可可的頭髮說:「沒事了,傻瓜,這裡沒有別人,就我們兩個,這裡很安全了。」而可可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終於在小俏的胸口哇哇地大聲哭起來,她想把一個夏天的淚水通通在這裡流盡,淹沒這個操場。可可是在爸爸再次向媽媽提出離婚的那個早晨離家出走,其實之後她每天都住在沈涵那裡,她沒有錢,也根本沒有其他的地方可去,她就待在沈涵的家裡,沈涵的外婆正好回鄉下去參加有個親眷的葬禮,要去一個禮拜才回來,傍晚的時候翻過門口小學校的欄杆,到操場上面坐一會兒,爸爸一定急瘋了,可是她想叫他發瘋,這次不是小時候要一個布娃娃,賴在地上哭,爸爸就會出去買個布娃娃給她。這次她什麼都不能夠做了,她只能躲開他們,如果他們要離婚,她不要看見,她再不要看見爸爸離開家時的背影,再不要聞到他身上越來越重的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