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匆促地死去(4)
「這本本子里並沒有什麼秘密,只是一個自殺者的筆記本,或許他的親人會想看到,明天下午放學了,我們打打看這裡面的記錄的電話號碼,或許會有些什麼線索的。」可可合上了本子,突然她沉著聲音對小俏說:「大維又回來找我了。」「我就知道,那天看你醉成那樣到我家來,我就知道一定跟大維有關係。」小俏掐掐她的手臂,「不過,你那時候不是恨死他了么,說再也不見他這樣的話。」「這大概都是氣話,都是幻想,我可能總是在等著他回來?」可可疑惑地撫摩著頭髮,靠在小俏的肩膀上面,注視著外面黑沉沉的春末的夜晚。三個月前的那個下午,她坐在公交車上還裹著厚厚的羽絨背心,臉藏在絨線帽子裡面,車子搖晃著從淮海路百盛購物中心前開過,她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大維,縮在一件黑色的連帽夾克裡面,右手邊摟著一個穿著紫色絨線衫,染著紅頭髮的嬌小女孩子,她總是能夠那麼準確地看到他,就好像過去在U2酒吧里看他的演出,目光總是輕易地穿越人群,找到他,注視著他,根本就不需要第二眼就知道一定是大維,於是可可就知道了大維突然從她身邊消失的理由。在車子上她狠狠地用手掐自己的胳膊才阻止了眼淚公然地落下來,而身體裡面卻突然已經長滿了雜草,看不到任何方向。「那天你把手臂都掐得發青了,回家還用煙頭燙傷了自己的手臂,疤都還在吧。」小俏摟摟可可的肩膀說,「你現在又能夠原諒他了么?」「那就看看我到底有多大的勇氣。」可可笑笑,她們一起並肩向店門外走去,懷揣著一個黑色筆記本里已經死去的秘密,小俏嘩得一下拉下了捲簾門,外面春末的夜晚還是透著絲絲的涼意,可可縮了縮肩膀,摸摸自己的煙疤,不疼了。已是深夜,馬路上只有呼嘯而過的土方車肆無忌憚地亮著昏黃的車燈,整個城市在夜晚都似乎是變成了一節沉默的,在黑暗裡前行的地鐵車廂,閉口不言地飛馳著。第二天放學后可可和小俏並沒有馬上離開教室,她倆對於暗色里的教室是有著某種不可知的貪戀的,這會兒,教學樓和教學樓之間的那片狹小的天空是昏沉的淡紅色的,整個校園不可思議得安靜。畢業班的走廊裡面白天貼著的各個學校的招生啟事,現在都被風吹落了下來,掉了一地。操場上幾個男生在打籃球,煤渣跑道緩慢地延伸著。她們坐著座位上聊著天,仔細地翻看著那本黑色的筆記本,越來越多的關於奕的線索,這無疑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可能並不年輕了,但也不是那種叫人喪氣的中年女子,這本筆記本裡面除了公務的事情之外,就全部是寫給奕的隻言片語。「奕離開了他。」小俏咬著筆杆子說,「他是為了這個才自殺的么?」「他很喜歡這個叫奕的女人,那奕一定是非常漂亮的,也有可能是有夫之婦,婚外戀的那種男人,可是我們從哪裡開始找起呢?」「打電話吧,他這個本子上面記著很多電話號碼。」本子上的電話號碼那麼多,她們挑了一些女人的名字,打過去就說:「請問你認識程建國么?」但居然很少有人能夠想起他來,也幾乎都不知道他已經自殺死去,更多的人是很警惕地詢問小俏和可可想幹什麼,然後就果斷地掛了電話。這時候天也已經全暗了,可可和小俏都暫時地失去了耐心,她們各自背起了掛滿了鈴鐺和其他小玩意兒的包,手拉著手走出了教室去,約定了明天繼續打電話。校門口的門房間已經亮起了橘紅顏色的燈,操場上有單調的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音,但是已經看不出人影了。可可也沒有想到回到家裡的時候爸爸已經在了,他是極少在家裡吃飯的,在可可的記憶里飯桌上面總是只有她和媽媽兩個人,兩個人也沒有什麼話好說,各自捧著飯碗關注著飯菜,常常沉悶了太久就說說電視劇的劇情,或者揣測一下爸爸幾時回家。其實家裡面兩個女人都知道爸爸在外面還有其他的情人,可是她們誰都不說,可可有時候可以隱約地聞到爸爸衣服上的香水味道,她也知道爸爸會在媽媽睡著后的深夜陽台上打電話,說話輕聲細語地柔軟,連背影也是柔軟的。而今天爸爸已經坐在飯桌邊上用遙控器選著電視頻道了,可可看到爸爸的時候心情愉悅了一會兒,她換了拖鞋飛快地洗了手就坐到了飯桌邊上,桌子上有清炒刀豆,一小鍋子的紅燒肉,可可正在往嘴巴裡面塞一隻虎皮鵪鶉蛋的時候,爸爸揉揉可可的頭髮說:「我打算跟你媽媽離婚了。」於是那隻鵪鶉蛋狠狠地噎住了可可的喉嚨,她彎下身體拚命地咳嗽起來,臉憋得通紅,連眼淚也咳了出來。媽媽已經離開了桌子,坐進沙發打開電視,連續劇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可可,你以後跟媽媽過好么。」爸爸的聲音裡面充滿了內疚,可可覺得他好像突然之間就已經很老很老了。「好啊,你別擔心我,我沒問題。」可可拚命了咽下了那隻蛋,抬起頭來繼續愉悅地笑著,愉悅地吃完碗里所有的東西,大口大口地嚼香噴噴的紅燒肉。而爸爸吃完晚飯就走了,整個房間一下子沉寂下來,只剩下電視劇孤獨的對白聲,恐懼的寂寞感又襲來,可可躲進自己的房間里去,翻開黑色筆記本,翻到後面的空白頁,男人死去之後所有的日期都是空白的,可可拿起筆,在一個小格子裡面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