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心中忽然感到一陣恐懼,可隨之而來的又是無法言說的狂熱,是那隻九尾狐弄出來的嗎?他看中的究竟是怎樣一隻傳說中的大妖,牠就近在眼前,一切他失去的和即將得到的都在眼前,他想要採擷,佔為己有,可他的靈氣卻在瘋狂地流逝。
震雲子猛然朝後退,像是想要躲開什麽,這座山崖附近彷佛多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將靈氣毫不留情地吸入,他猶如快要渴死的旅人,在沙漠中蹣跚而行卻找不到一滴能喝的水。
他陡然大叫一聲,轉身想逃,可九尾狐還在,他這麽多年難填的慾壑,夢想的極致,它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樓,近在眼前,他卻靠不近它,他不甘,如何能甘心?分明已經將牠捉在手裡了,他的那些失落絕望和絕頂的希望,又要眼睜睜看著它們如沙般離開自己嗎?
震雲子轉過身,怔忡地盯著姜黎非,他的靈氣已近乾涸,只有慢慢的,猶如最虛弱的凡人般一步步向她走過來。
姜黎非忽然將兕之角拋出,吸納了一個仙人的靈氣,她再也無法令它維持玲瓏,兕之角飛上天,陡然暴漲了無數倍,深邃彷若黑洞般的角口籠罩著這座山崖,貪婪無度地吸收著這裡殘餘的一切靈氣。
她緩緩將腹中的寶劍抽出,剔骨般的劇痛讓她臉色慘白,她在這教人忍無可忍的痛楚中慢慢起身,寶劍上沾滿了鮮血,她用力甩去,森然望著震雲子,她會親手結束這一切。
寒光一閃,她人已到震雲子面前,一腳將他踢翻在地,失去靈氣的仙人比凡人還要虛弱,他不會有一絲反抗的能力,姜黎非欺身而上,劍尖對準他的心口,正要狠狠刺下,卻聽他低聲道:「牠在哪兒?讓我看看牠。」
姜黎非淡道:「你是說日炎嗎?你永遠也別想見牠。」
震雲子狂熱地看著她,「牠果然、果然在你……牠居然可以吸取靈氣……」
「牠一直都在。」姜黎非握緊劍柄,譏誚地與他對視,「吸取靈氣的,是我。」
她一劍狠狠刺入他心口,鮮血四濺,她定定望著震雲子蒼白又震撼的臉,他像是僵住了,這個附骨之疽最終還是被她親手剔去,他那些野望與冷酷及瘋狂的修行心也將終結在此地。
震雲子嘆息著握緊了自己的寶劍,到最後竟然是自己的劍殺死了自己,他的所想所欲沒有一個真正得到,而姜黎非方才的話讓他又在意又迷惘,一直以來他的心只放在九尾狐身上,姜黎非於他而言只是個裝著九尾狐的容器罷了。
可原來她的那些不同不是因為九尾狐,可以完美藏匿狐妖是因為她?吸取靈氣的人是她?她是什麽?她是什麽?他竟從來也沒留意,更沒想過這個方面。
他怔怔地看著她,一張口,鮮血從他口中緩緩溢出,他的聲音在微微發抖,「你是什麽?」
姜黎非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奮力抽出寶劍,寒光再度閃爍,他的腦袋瞬間被切下,骨碌碌地滾了很遠。
沉重的寶劍慢慢被她鬆開,響亮地摔落在地上,姜黎非只覺一顆心蹦得極快,這是她第一次殺人,這被慾望糾結,不擇手段的傢伙,終於死在了自己手裡。
她靜靜望著他殘缺的屍體,過了許久才慢慢轉過身,兕之角早已停止吸取靈氣,又變作食指大小,靜靜地依偎在她身邊。
紀桐周不知什麽時候坐起來了,他兩隻漆黑幽深的眼睛一直盯著她,眨也不眨。
姜黎非笑了笑,朝他走了幾步,雙腳忽然一軟,撲倒在地上,劇痛讓她想要尖叫,不知什麽緣故,她體內的靈氣無法運轉,它們明明還在,可她就是無法像以前那樣馭使它們。
有個人緊緊抱著她,姜黎非喘息著抬頭,臉貼在一個血濕的胸前,血腥氣與名貴的香料氣息充斥整個世界。
她閉上眼,低聲道:「放開我。」
紀桐周沒有放手,他的身體在微微地發抖,唇上的血還在溢出,一滴滴落在她臉上,他的聲音很輕,「我以為你會死。」
死的人不是她,而是震雲子,姜黎非又笑了笑,「我……和你們不同,沒那麽容易死。」
他眼怔怔地看著她,聲音低而輕,像是在作夢一般,「你……是什麽?」
姜黎非沒有回答,他應該知道了,她和他們每個人都不同,她是個異類,藏匿九尾狐,吸取人的靈氣,甚至將他的師叔殺死在他眼前,還不死心嗎,紀桐周?
抱著她的兩條胳膊漸漸收緊,他滾燙的呼吸落在她脖子上,聲音在微微發抖,「我管你是什麽,姜黎非,你活著吧?你敢死給我看?」
姜黎非反而苦笑出聲,不在乎嗎?他還是不在乎,她感到極致的疲憊,可同時又有一種欣慰,她愛的人拿她當猴子一樣耍,可這裡又有一個愛著她的男人,方才為了她幾乎送命,最大的秘密教他知道了,他卻說管你是什麽,她不是聖人,這樣還不能令她動容的話,那一定是說謊。
像是放棄抵抗,她吃力地抬手,緩緩環住紀桐周的身體,沒有擁抱愛人的幸福與滿足,她只覺得空虛,空虛而欣慰。
唇上一熱,他像是發泄般吻上來,糾纏著她的唇瓣,整個世界霎時間被他的味道充斥,屬於紀桐周的味道,蠻橫、不講理、執著。
姜黎非靜靜地閉上眼,任由他近乎蹂躪般地親吻噬咬,漸漸的,他的吻變得溫柔起來,彷佛從惡夢中驚醒,發覺現實是一場美夢,他的手臂幾乎將她從地上凌空抬起來,滾燙的嘴唇也不甘再徘徊她唇間,而是下雨般落在她面上、脖子上。
「幸好你活著……」每落下一個吻,他便輕喃一句,乞求般,「回答我,姜黎非,回答我……」
她還是沒有說話,只是溫柔又冷漠地環著他,不反抗,不掙扎,卻也不靠近。
天空好像有一道金光一閃而過,依稀是個人影,在她想要看清的時候,一切又消失了,快得像個幻覺。
劇烈的痛楚終於漸漸平息,姜黎非的呼吸也趨於平穩,她低聲道:「該走了,葉燁他們很危險。」
葉燁這兩個字讓紀桐周瞬間清醒過來,秦揚靈還跟他們在一處,只怕葉燁二人是凶多吉少,他緩緩起身,悵然四顧,懸崖上焦痕遍地,是為他的玄華之火燒灼而成,方才他心神激蕩,腦子裡只有姜黎非一個人,直到此刻才正視地上震雲子身首分家的屍體。
雖是親眼所見,他卻仍不敢相信,姜黎非能如此輕而易舉地殺了震雲子,震雲子身為玄門長老,修為之深厚不遑多言,就算他遭遇瓶頸,功力退化至再不能當長老,可要對付他們幾個小弟子實在是跟殺死螻蟻沒什麽區別。
姜黎非淡道:「是我殺的,我殺了你們星正館的長老,此事是我一人所為,和你沒有一絲關係。」
紀桐周皺起眉頭,「你說什麽?」
她望著他,繼續道:「他日若有人追究恩怨,我一力承擔。」
一力承擔?紀桐周怒得冷笑一聲,揚手喚出黑火,一瞬間便將震雲子的屍體吞噬其中。
「廢話少說,我會把這裡燒得一乾二凈。」
張狂的黑火在整座懸崖邊蔓延綻放,堅硬的岩石都被烤化,濃煙滾滾而起,暗淡的黑色火光中將盤踞懸崖邊緣的巨石燒得驟然泛紅,其上雕鑿的字也變得明亮起來。
姜黎非隨意望了一眼,但見其上青城仙人的字跡凌厲而俐落,字體朝右傾斜,竟是說不出的眼熟。
她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再看清些,紀桐周卻拽了她一把,「危險,別過去。」
不,讓她過去,她還沒有看清……是師父的字跡嗎?是他的嗎?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巨石眨眼就被燒得裂開,碎了一地,仙人的字跡也化作黑灰,永遠地消逝在這個世間了。
「走。」紀桐周不由分說地拽著她往回飛,震雲子莫名其妙地死了,可還有一個秦揚靈留下,陰陽劫波鏡要怎麽對付才是當前最重要的。
此處距離山洞竟有千里之遙,紀桐周一路疾飛進洞,雙袖一振便要先放出玄華之火震懾冰鏡,誰知洞中靜悄悄的,遍地冰屑,鮮血凌亂,葉燁緊緊抱著百里唱月蜷縮在角落中,除此之外洞里全無一人。
紀桐周急急落地,衝到葉燁身邊,見他除了面色蒼白,倒未受什麽重傷,不由心中稍安。
「秦揚靈呢?」他急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