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笠尖
地下水道的流動很混亂,短短片刻韓信已遇到了數個分岔口,他不清楚水流湍急更接近出口還是水流緩和距離盡頭更近。但他必須做出選擇,龜息功即將抵達極限,身後拖著的清月也快要真的死去了。
他閉著眼睛做出了選擇,儘管在這黑暗的水中睜眼和閉眼沒區別。
前行越久,水流越是湍急,到後面他已經不需要用力去划水了,暗流會帶著他流淌,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用手摸索前方,防止撞上石頭。
極限的感覺正飛快從身體內外表現出來,手臂上逐漸減弱的力量、跳躍地越發急促的心臟。大概還有十幾二十秒吧,他就該玩完了…
心底一陣呵呵苦笑,他回頭看了一眼清月,她蒼白的面容很安詳,就像是在水底睡著了那樣。過會兒等自己陷入假死狀態后應該也是這般模樣吧?
……等等!為什麼自己可以看見清月?
有光!
有出口!
他驀然抬頭望去,是光,是出口。他立即伸手抓住一塊尖尖的石頭,努力拖著清月,讓自己和她不被暗流繼續衝下去。
出口是暗流的一個分支,裡面沒有明顯的水流動靜,看起來很平和。韓信想進到這分支里,只要進到這裡面,隨便再掙紮下即可探出水面。可這個過程並不簡單,尤其是他還拖著一個累贅。
感受著手臂上逐漸消逝的力量,和緩緩流逝的時間。放棄清月的念頭在他的腦海里變得越發清晰起來,只要鬆開左臂拉扯著的衣帶,憑著雙臂,縱然力氣再小,他也可以輕鬆進入這分支,就可以活了。只要,鬆開左手。
諾言而已,真的那麼重要嗎?
求生的慾望試圖說服道德底線,一個個平時韓信嗤之以鼻的想法此刻紛紛跳躍了出來。它們凌駕於主觀意識之上,如同魔鬼一樣操縱著整個思緒的走向,讓韓信成為了行屍走肉。
龜息功時限已至,大腦的缺氧讓意識漸漸模糊,他看著不遠處從水面上映射進來的光斑,搖搖晃晃的,就像是夢境一樣不真實。手臂越發無力,就連暗流也似乎變得更加洶湧了。
他鬆開了手。
嘩啦!狂暴寒冷的水流一下捲起了他的身軀,帶著他和清月去往了更加遙遠深邃的黑暗裡。一縷冰涼突破了他禁閉的鼻腔,長驅直入,頃刻間便填滿了他的肺部,將其中原本封藏的氣體一股腦都擠了出來。
意識,開始變得支離破碎。
迷迷糊糊之間,又回到了那個夢裡。空曠廣闊的世界,僅剩自己一道孤獨的身影,太陽將自己的影子拉的又窄又長,盡顯荒涼。
痛苦,一種窒息到噁心的痛苦,混合著冰冷的地下水包裹著他。手上的力量越來越弱,在一波凄冷的合流之中,終於將他和清月黏在一起的手給撕了開。
那一刻,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還能重新睜眼。
刺眼的陽光,濕漉漉緊貼著皮膚的衣裳,還有燥熱。韓信睜開了眼,他正躺在距離清水庄足有七八里路的石灘上。
他猛吸幾口氣,卻將自己嗆得咳嗽。待得稍稍平緩后,他勉強支起上半身,下意識的往水裡望去,一條條蛇影蟒影將水面劃出道道痕紋,使人不寒而慄。但奇怪的是,雖然這一個個蟒頭蛇頭不斷朝石灘上探,卻沒有真正爬上來的。
他又抬頭看了看太陽的角度,應該是巳時。
如果現在還是祭神那天的話,從進入水潭起已經過去好幾個小時了。
四周沒有清月的身影,想來怕是凶多吉少。
炎熱的陽光讓虛弱的韓信彷彿置身火爐,有些透不過氣,高溫讓他的新陳代謝變得紊亂,剛剛蘇醒的意識又快被睡意支配了。
「你還有十四小時。」
煙雲的聲音令他昏沉的意識打了個寒顫,稍稍醒轉了幾分。他努力撐開眼睛,緩慢的四下張望了會兒,尋到了一處距離約摸十來米的樹蔭。
他決定過去。
手掌按在滾燙的白色灘石上,熱量穿進掌心卻傳不到他的意識上。雙臂稍稍用力便瘋狂的在顫抖,曾經提劍如無物的力量消失了,他坐不起來。
他躺在灘石上大口大口喘息著,期間還伴隨著一兩聲無力的咳嗽。整個天空都是刺眼的,看不見蔚藍和潔白,唯有那一道強烈的不規則白光填滿視線。
想活下去,渴望活下去…
上天又一次放過了他,在那樣兇險的地底暗流下都放了他一馬。他需要做的就是爬也要爬到樹底下,只要到了那裡,躲在樹蔭下恢復些體力,他就又可以活下去了。
為什麼要活下去?
因為這很珍貴。
他拼盡全力讓自己翻轉過身,滾燙的灘石隔著層薄薄的衣衫,貼在了他的皮膚上。痛苦使他當場清醒了許多,可他沒有掙扎,因為僅僅只是翻個身,便耗盡了他的全部力量。
趴著休憩良久,他才終於有了力量開始爬行。
短短十來米,他爬了很久很久。
躲避在樹蔭下,陣陣涼意包裹身軀。先前濕透的衣衫已被烈陽蒸干,身體如同乾涸的沙丘,再擠不出半滴汗水。
但逃離了灼日,便是從死神掌中脫了身,他靠在樹下,嘴裡嚙著旁邊摘下的青草,體力正在恢復。
「你還有十三小時!」
……
「你還有十二小時!」
……
望著徐徐流淌奔騰向東南的河流,韓信嘴裡的青草澀味漫漫散開。滿江的蛇影起初讓他感到毛骨悚然,直到現在,他已然習慣。這根本就是個蛇窩嘛!哦不,換個玄幻些的名字吧!龍巢!
幾個小時的觀察下,他確定了一件事。這些蛇蟒,不敢上陸。
但為何不敢上陸,卻是個等待他解開的謎。至少在清水庄那邊的巨蚺巨蟒都登陸了,兩處相距不遠,他只要轉過頭便可以望見笠尖前的高谷地。短短數個小時,或許清水庄已經沒了吧?
……
「你還有十小時!」
韓信起了身,長達三個多小時的吃草乘涼,終於讓他的勁力恢復了些許。他穿過身後的幾片樹蔭,摘過幾枚酸澀的青皮野果啃著,他朝清水庄的方向重新走去,想繼續活著,就必須再去那是非之地。
走了幾步,他突然回首望向滿是蛇頭密布的江水,心中不禁疑惑,這些蛇究竟在畏懼岸上的什麼呢?
回清水庄的道路相當通暢。距離高谷地還有三里多地時,他便遠遠看見了那盤踞在庄口老柳下的巨蚺。
青黑色的鱗片反射著陽光,片片粼動,仿若碎落一地的碎鏡片。
他趴在草叢裡觀望著,在這樣的距離掩護下,即便是巨蚺的熱感應也應該察覺不到他。
陽光很強烈,韓信目光蔓延出去,清水庄在蒸騰的熱氣之下顯得有些模糊。道道隱約的蟒蚺影子在當中爬行遊走,那裡已經成為了河水之外的另一處蛇巢了。
老柳上的屍體還在,一
盪、一擺,和靜止盤踞的巨蚺形成了反差,彷彿巨蚺是死的,那屍體才是活的。
要進清水庄有三條路,老柳是一條,背後的水岸是一條,還有一條便是繞到笠尖上面過。現在老柳被堵死,水岸皆是游蛇巨蟒,唯有上笠尖繞遠路還算是可行的方案。
要上笠尖,是沒有路的。茂密的灌木和野草填滿了樹木的間隙,荊棘與刺藤封死了前進的方向。
韓信來到山腳邊,撥開草叢便開始攀爬,高過人腰的雜草密密麻麻的糾纏在一起,稍稍走幾步便看不見哪是哪了。他只能選擇往高處走,只要爬得夠高,必然能夠避開巨蟒巨蚺封鎖的區域?
在山下還顯得尢為燥熱的午後陽光,到了山裡便變得虛弱了。零星的光點灑落在碧綠的海洋里,韓信正在這翠色的波濤里艱難前行。
自從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他就曾一次次試圖忘記時間,但是煙雲總會適時的提醒他,這是如何如何緊迫的時刻。
「你還有九小時!」
半個多小時,這副身體已經帶他爬到了很高的地方。透過樹冠的裂縫可以看見蔚藍蒼穹和絲絲流雲,目光穿過一根根交錯的深棕色樹榦,便可以看見山底下的清水庄一角。
他尋了一處橫斷開的石崖,趴在上面,俯視觀察著下方的清水庄。
曾經寧靜荒涼的莊子現在倒是有些熱鬧,矮屋之間的小路不住有蟒蚺游過,首尾相接,川流不息。不時有巨蟒從這屋門穿入,從窗口流出,規則而有序的搜查著。
觀察了少頃,默默記下庄內矮屋分佈與高谷地附近的地形后,韓信立即開始了行動。僅剩九小時,要活命,必須抓緊,他選擇了下山。
只是,還沒走多少步,便被一條巨蟒給驚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