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試閱開始】

曹又之第一次見到方韋人，是他升大二來餐廳暑假實習的那一年。

那時她才就讀國二，趁暑假來家裡的連鎖餐廳打工順便見習，也是為未來的繼承人位置鋪路，不過因為她是大小姐，年紀又小，餐廳經理都是分派簡單的工作給她，譬如幫忙廚師擺擺盤，或點餐什麽的，絕對不會有人叫她去做收餐盤或是洗碗這類的粗重工作。

方韋人上班實習的第一天，店經理在開店前的慣例晨會，叫他出來自我介紹。

他從人群中的最後一排怯生生地走出來。

他個子高，體型偏瘦，恍如少年的體型，長手長腳，被太陽晒成健康蜜色的臉龐帶著憨憨的笑容，曹又之覺得他看起來獃獃的，感覺好像挺好欺負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緊張導致手腳不協調的關係，方韋人走著走著竟然在無物的平地上摔了一跤，「砰」的好大一聲，全部的人呆愣了一下，瞬即哄堂大笑，但也沒人上前去把他拉起來，畢竟都那麽大一個人了。

曹又之也忍俊不住笑出來，畢竟他真的摔得太搞笑了，幾乎整張臉趴地，用五體投地來形容也不為過。

爬起來的他，一臉難為情的撓著頭笑，似乎對於成為眾人取笑的對象不以為意，曬得黑黑的臉孔，剪得短短的頭髮，有種鄉下小孩的樸實感。

方韋人其實長得不錯，有管高挺的鼻樑，跟線條分明的豐潤雙唇，眼睛是狹長的單眼皮，但是因為眼珠黑，雙目炯炯，所以不會有沒睡飽的浮腫感，光看眼神應該是個學習力強、思路清楚的聰明人，但是一笑起來，眼睛就不見了，憨厚傻氣，還挺可愛的。

店經理拍了兩下手，轉移眾人注意力後，對著方韋人道：「自我介紹一下吧。」

「大家好，我叫方韋人，目前就讀台南一所科技大學……」

「偉人？」二廚未等他講完就一臉驚異地喊，「你爸媽真敢取名字，直接叫你偉人。」

「沒有啦，」方韋人連忙解釋，「是韋人，沒有那個人字旁，二聲韋，韋小寶的韋。」

不過方韋人這樣解釋也沒有用，大家還是都「偉人」、「偉人」的取笑他，後來知道他是在台南一個叫將軍區的地方長大的，於是餐廳內的同事不是叫他「偉人」，就是喊他「大將軍」來鬧他，幸虧他脾氣好，不曾放在心上，依舊是一張憨傻的笑容。

「我目前就讀餐飲系，過完暑假就升二年級，還請前輩多多指教，有什麽事請儘管吩咐，不用客氣。」說完的方韋人還朝大家鞠了個九十度的大禮。

「沒人會對你客氣的啦，你皮繃緊點比較實際。」

不知道誰喊了這句話，大夥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你在台南念書，為什麽跑來台北的餐廳實習？」有人發出納悶之聲。

曹家經營餐飲集團已有二十來年，當時旗下有歐式料理、日式料理、鍋物餐廳、手搖飲料跟餐酒館共五大類，分店總共約有百來間，亦有跟幾所大學的餐飲科系合作，收實習學生，若是有資質不錯的，將是未來儲備幹部人選的優先考慮對象。

方韋人實習的這家義大利餐廳是總店，不過在台南也有分店，所以大家不明白他幹嘛捨近求遠。

「因為我媽說年輕人最好出外多歷練，所以我就想說來台北試試看。」方韋人誠實回應。

大家一聽到「我媽說」三個字，瞬間靜默。

莫非是個媽寶？

大家默默在心底猜疑。

談戀愛怕遇到媽寶，工作上也是。

大家記得最經典的經歷就是去年年底，有個女生來應徵服務生，人長得甜，說話也算得體，所以毫無疑問直接通過被錄取。

她來面試的時候是媽媽跟著一起來的，大家以為面試時找人一起，是為了安全顧慮，所以並不覺得有什麽問題，可實際上工之後，問題就來了。

女生來上班，媽媽也來。

原本媽媽還直接坐進餐廳內的兩人桌等著女兒下班，其他同事好聲請她若要等人到外頭等，因為店內的每張桌子都是要留給客人使用的。

媽媽沒有刁難直接到外頭等待，看起來頗識大體，可是當女生不小心將果汁倒在客人身上，而被責罵時，媽媽就衝進來教訓人了。

教訓的還是客人。

大夥一陣傻眼，費了好大的勁才將媽媽請出去，爾後類似的事件層出不窮，而且媽媽每天陪著女兒上下班，大家一看到那位媽媽，都膽戰心驚，祈禱女兒可別再出岔子，否則大家都要倒楣。

終於店經理再也受不了，早早請人走路，才免鬧劇天天上演。

所以大家聽到「我媽說」三個字，才會默契這麽十足的瞬間安靜。

領班小芳還特地張望了一下門口，就怕方韋人的媽媽也在門口等著兒子下班。

還好沒有。

小芳鬆了口氣。

除了那次讓人驚悚的「我媽說」三個字，方韋人的工作態度可說是可圈可點，既乖又認真，嚴謹又俐落，不管交代他什麽事，他都二話不說點頭答應，絕不拖沓，前一個月在外場工作的態度讓外場經理很欣賞，也就不管他是不是媽寶，告知他畢業之後，只要報上「偉人大將軍」五個字就可以直接來上班，不需通過面試。

第二個月他進入廚房幫忙，工作主要就是洗洗餐具、倒垃圾，幫廚師們準備配料。

他一樣做得又快又好，繃緊著神經，隨時注意廚房內的狀況，總能適時搭把手，十分稱職，就連那個脾氣超差著名的主廚，都鮮少提著耳朵罵人。

有一次，三廚臨時因為腸胃炎請假，二廚又休假，廚房內人手不足，主廚乾脆叫他試試看，沒想到竟也有模有樣，毫不含糊，詢問之下才知原來他曾在香港、馬來西亞、中國上海等地舉辦的廚藝比賽得過獎，卻謙遜的不曾炫耀過，故主廚亦欣然允諾，將來如果要進廚房工作，只要報「大將軍方韋人」六個字，就可以直接來上班，不需通過面試。

他可說是獲得主管有志一同的讚賞了。

通常在廚房工作的人脾氣都不太好，火爐的火越旺盛，廚師們的肝火亦跟著上升，沒幾個臉色好的，除了方韋人。

初時，曹又之以為他是因為來實習的，所以態度比較卑微狗腿一點，但後來發現他本性就是如此，就算是別人犯錯連累到他，他也從不放在心上，寬容敦厚又大方，體貼又細心，很難不對他起好感。

曹又之是個活潑愛熱鬧的，看他傻裡傻氣的，就很愛戲弄他，方韋人也任她在他身上找樂子，不曾動怒，頗像一隻溫馴的大狗。

只是，他每次看到她就臉紅。

曹又之人長得漂亮，五官因為過於深邃，鼻樑高挺，眼睛大、雙眼皮深，睫毛又濃又長像把扇子，肌膚白皙似雪，常給人混血兒的錯覺，但是她的直系血親百分之一百都是台灣人。

人美又好相處，所以她的人緣極佳。

她從小桃花不斷，大概是三歲進幼兒園開始，就沒缺過男朋友了，聽說她的初吻在她出生不到一個月時，就被隔壁那個四歲的小男孩偷親走了。

方韋人臉雖黑，但臉紅時十分明顯，有次曹又之空班休息沒事，覺得無聊就問了他，「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方韋人一聽，臉紅得像要滴出血來，慌張的樣子特別好笑。

「沒、沒有，大小姐你才國二，我怎麽可能喜歡……」他都是大學生了，卻喜歡上一個國二生，會不會被當作變態啊？「真的沒有……」

「原來你不喜歡我啊。」曹又之重重嘆了口氣，語氣很哀怨。

「沒、沒有，沒有人會不喜歡大小姐，我也很喜歡的！」方韋人慌亂的撤回前言。

在曹又之面前，方韋人說話從沒有不結巴過。

「你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啊？」曹又之雙手托頰，一雙漂亮的美眸淘氣的瞅著他。

望著曹又之一臉調皮的神態，方韋人知道她是一時興起又在戲弄他了，況且大小姐有男朋友的事大家都知道，據說是一名醫大生，人聰明家世又好，哪是他一個普通資質的小老百姓可以相比擬的……

咦？醫大生？

所以大小姐並不在乎年紀的差距嗎？

不過就算不在乎，這種好事也不會輪到他頭上來，他還是別痴心妄想了。

「我很尊敬大小姐的。」他使用比較安全的說法，不讓自己的真心暴露出來。

尊敬？

尊敬年紀小他六歲的她？

「哈哈哈……」曹又之笑得餐廳內睡午覺的人都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