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的葉子就是我的家(9)
大雨傾盆,一時來不及流淌入河,地上的積水一會兒工夫就淹沒了腳踝。給人的感覺,再這樣下下去,用不了多長時間,水就要淹過膝蓋、淹到胸口。狂風大作,被折斷的樹枝在黑暗中發出「咔嚓」聲。院門一會兒「咣當」關上,一會兒又「咣當」吹開。梅紋幾次覺得無法站住,身體搖晃著。她帶著哭腔說:「細米,進屋去吧,進屋去吧……」細米倔犟如牛,堅決地挺著。差不多一個小時過去了,梅紋已被涼雨澆得直打哆嗦,想到細米還空著肚子,心裡滿是擔憂。她見無法勸動細米,就跑出院外,去敲老師們的門去了。這裡,翹翹依然如他的主人,一動不動地蹲在水中,昂著頭守著細米。翹翹永遠記得,也是在這樣一個暴風雨的天氣里,是細米將它抱回了家——它是一隻被過路的船拋到岸上的狗。那天,它在岸邊朝遠去的大船傷心地喊叫著,小七子見到了它。它只顧望著大船,沒發現小七子拿一塊磚頭,已經悄悄潛行到它的身後。等它覺察到身後有動靜時,磚頭已經朝它飛來。它的腦袋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並感到頭暈目眩,往前撲騰了幾步后摔倒了。它迷迷糊糊地聽到了「吃通吃通」的腳步聲正向它逼近。它努力睜開了眼睛,見小七子又拿了一塊磚頭正朝它跑過來。它掙紮起來,跑入樹林。小七子隨手撿起一根棍子,沿著地上的血滴,朝它追殺過來。它跑出樹林后,迎面遇上了細米。倉皇逃竄的它和他只一個眼神,從此永遠相認。它緊接著鑽進麥地。小七子趕到了,問:「細米,你看了一隻狗嗎?」細米問:「是不是一身純白?」小七子說:「是的。」細米一指玉米地:「它鑽到玉米地里去了。」小七子拿著木棍追進了玉米地——他在跳進玉米地的一剎那,已起了一種疑惑,當他在玉米地里找了一通未能發現它的蹤跡時,他重返剛才與細米相遇的地方。小七子看到了細米正朝麥地里看著,走到細米跟前:「你怎麼還在這裡?」細米說:「我再玩一會兒。」小七子說:「天都快晚了,你還要再玩一會兒?」他低下頭,在地上仔細察看著,不一會兒就發現了通往麥地的血跡。他朝細米說:「你騙老子了!」他舉著棍子就衝進麥田。細米大聲叫起來:「狗,快跑!」它聽到了細米的聲音,就在小七子的棍子馬上要朝它劈來的前一刻跑掉了。小七子緊追不捨,完全像一隻狗。細米也跳進麥田,緊緊地跟在小七子後面——他要隨時搭救它。兩個人,一隻狗,在麥地里亂成一團。有幾次,它眼見著就要被小七子追著了,便打一個彎跑到了細米的身後,細米故意擋住小七子的去路。就那麼一陣糾纏,為它又贏得了逃跑的時間。它從麥地里逃進玉米地里時,天已黑了。小七子和細米都不能看到它。小七子氣急敗壞,拿著棍子在玉米地里到處橫掃劈殺。有一次,他覺得他的棍子打到了它。他聽見一聲慘叫,以為它已死在了他的棍下,但低頭一看,什麼也沒有——它又跑掉了。細米鑽在玉米地里,潛伏在黑暗處,輕輕叫喚著:「狗,狗……」像今天一樣,北方開始滾動著雷聲,預示著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小七子沒有因為天氣劇變而罷休。他「呼哧呼哧」地喘著氣,手中的木棍打折玉米桿無數。細米輕輕走動著,依然小聲呼喚:「狗,狗……」當他聽到小七子的腳步聲走過來時,也會像它一樣潛伏在玉米叢里不出聲。小七子大聲嚷嚷:「細米,你聽著,萬一棍子打著你,我可不負責任!」有一次,小七子的棍子真的差一點就打到了他。等小七子遠去后,他繼續輕聲呼喚:「狗,狗……」天開始下雨了——一下就很大,「劈哩叭啦」。小七子在找狗,細米也在找狗。細米找到了玉米地與一片蘆灘相連的地方。這時已雷聲隆隆,天像被戳了無數的窟窿眼往下「嘩嘩」倒水。小七子揮舞棍子,在野地里嘶喊:「畜生,你給我出來!你給我出來!」不知是罵狗還是罵細米。細米忽然覺得腳被一個軟乎乎的舌頭舔著,一道閃電劃過時,他看到受傷的它正可憐地蹲在他的腳下。他知道小七子還在玉米地里,抱著它,悄悄爬上田埂,然後,他抱著它,一起滾進了田埂那邊的蘆葦叢里。他爬起來后,拚命往蘆葦叢深處鑽去。雨水如瀑,風聲如濤,他抱著它蹲在黑暗如淵的蘆葦叢里。被風吹打著的蘆葦,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的臉。他感覺到它在他懷中一個勁地哆嗦。他撫摸著它:「我要帶你回家,我要永遠收留你,我保證!」大約過了一個小時,細米猜測小七子肯定已經撤離后,抱著它,頂著一天的風雨回到了家……此刻,翹翹當然要堅定地守著它的主人。與細米風雨同舟、患難與共,這是它永遠的意願。被風關上的院門被人推開了。梅紋的身後跟著林秀穗、馮醒城、寧義夫等五六個老師。被大雨淋了將近兩個小時的細米,已在風雨中搖晃。老師們勸細米跟他們回宿舍,被細米拒絕了。梅紋哭起來,叫著:「校長,師娘……」林秀穗拍打著細米家的門。屋裡依然沒有任何動靜。幾個老師將細米朝院門外拖去,細米忽然嚎啕大哭,又從他們手中掙扎出來,找到他原先站著的位置,重新站好,彷彿他是長在那兒的,是不能挪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