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也吹,雷也打(6)

風也吹,雷也打(6)

後來的許多日子裡,梅紋都是在細米和翹翹的護送下來到地里的。當細米與梅紋一起往前割麥子時,翹翹就在地里、田埂上來回地跑,像是在巡邏。等天完全大亮了,細米才和翹翹回家去。這一天,林秀穗對細米的媽媽說:「這些天,細米怎麼上課總打瞌睡?」5因抓握鐮刀的時間過久,又因身體虛弱,梅紋從鍋里盛了一碗稀粥往飯桌走時,不知怎麼的,手好像失去了知覺,碗掉在地上打碎了,稀粥灑了一地。當時,老師們都在另一張桌上吃飯,聽到粉碎聲,便掉過頭來看她。她蹲在地上撿著碗片。細米的媽媽連忙過來說:「歲(碎)歲(碎)平安、歲(碎)歲(碎)平安……」晚上,細米的媽媽對杜子漸說:「他爸,你得想個辦法,不能讓她再下地幹活了。」「能有什麼辦法呢?」媽媽突然想起來了:「前天,你不是說學校還缺一個老師嗎?」杜子漸說:「哎,這倒是個主意,我怎麼就沒有往她身上想過呢?」「紋紋做個中學教師,還不綽綽有餘?」「就不知道上頭能不能同意。」「不是讓學校自己找嗎?反正是個民辦教師的名額,也不用上頭指派。」「我說的是紋紋是個知青。知青能不能當老師?」「細米三姨家那邊的學校,不就有個男知青當了老師?」杜子漸有點興奮,煙抽了一半就掐滅了,又重新點了一根……後來,媽媽也沒有為這事太著急,因為地里的農活終於忙出了個頭緒,麥子割了,稻秧也插了,粒也脫了,糧食也進倉了,可以休息一陣了。地里,除了有一兩個管水的人偶爾出現一下,就很難再見到一個人影,人們彷彿害怕這片田野似的,全呆在了家中。大人們除了吃飯,就是睡覺。他們太缺覺了,恨不得一覺睡去,永不醒來。女知青們在毛鬍子隊長宣布「不再上工」之後,竟然抱在一起哭了一場。梅紋就直想睡覺,到了吃飯時間了,也不想起來。媽媽給她擰了一個毛巾,讓她擦擦臉好清醒一些。媽媽說:「不能這樣睡,這樣睡下去會把身體睡壞的。」大約過了一個星期,她才慢慢地精神起來。略帶一點倦容,被太陽曬紅了皮膚,顯出一番健康。林秀穗說:「梅紋比原先更好看了。」梅紋想:該管管細米的雕塑了。已開始放暑假了。對於細米來說,這是一年裡頭最美好的時光,他可以自由自在地擁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他可以整天浸泡在大河裡,可以在田野上盡情撒歡,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情。沒想到,梅紋將他召喚進了那間小屋。他喜歡用他的刀到處亂刻,如果有可能的話,他能夠刻遍全世界,在那些巨大的廊柱上,在那些參天大樹上,在那些高高的大門上,都留下他的印記。但,這只是在他高興的時候,在他手痒痒的時候。他並沒有將這事情當一回事兒,他也根本不懂這事兒算不算一件事兒,又有什麼價值。然而,梅紋卻認真了,將這事兒看得很重要很重要。原先的細米是你越阻止他刻,他就越要刻,而現在有個人鼓勵他刻並看著他刻的時候,他卻忽然地沒有了興趣。他覺得自己受了束縛,不像以前那麼痛快了。梅紋越是正而八經地看待這件事兒、越是正而八經地要他做這件事兒、越是要求他將這件事兒做得正而八經,他就越是覺得不習慣。那些刀,使他覺得陌生,他有點不喜歡它們了。梅紋說:「你該收收心了,你的心太野了。」梅紋說:「你照原先那樣刻下去,是毫無意義的。最多就是一個破壞分子。」她不由分說地將他重新召回那間小屋,按她設想的步驟,像牽一條野慣了的牛一般,堅決地牽著他。他只好順從她。從他的爸爸媽媽到全體稻香渡中學的老師,都十分驚異她所具有的力量。她記著杜子漸的一句話:「他只不過是一個頑童而已。」她不同意杜子漸的判斷,但又覺得多少有點道理。不過,她覺得自己很有把握。細米雕刻的對象是木頭,而她雕刻的對象是細米。像細米看到木頭就心癢難熬一樣,她看到細米,就有一股強烈的**:我要帶他一同前行。她相信自己,也相信細米。更準確一點地說,細米之所以開始有點拒絕雕塑,是因為當他一走進那間小屋時,他就會感到一種壓力——這種壓力是過去在亂刻時所沒有的。梅紋對細米的心態似乎了如指掌,她盡量使他感到輕鬆。比如說今天,現在已是下午四點鐘了,她才出來尋找細米讓他回那間小屋——小屋裡有一件作品才剛剛開始。像這裡的所有孩子一樣,細米十分迷戀大河。往往是從早晨開始,他就沉浸在大河給他帶來的愉悅之中。烈日炎炎,河水卻涼絲絲的,浸泡於其中,真是叫人快樂。女孩們也喜歡大河,但女孩們喜歡大河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男孩們喜愛大河,她們喜愛坐在岸邊或伏在橋欄杆上看男孩們在水中嬉耍。紅藕一直就伏在橋欄杆上看著。水中的細米像一條魚。他的身體細長而結實,彷彿通體塗了油,一旦在水中遊動起來,很少有人能夠趕上他。側泳時露出的肩頭,遠看極像魚露出的一線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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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米》:紀錄一個時代的情和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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