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的葉子樹上的花(7)
他舉起刻刀在月光下看了看,覺得刀口不夠亮,就在院門的石頭台階上磨起來。磨了一陣,覺得它可能已經足夠鋒利了,才住手。他又將刻刀舉在月光下看了看,然後借著從屋裡漏出的燈光,在院門上又刻起來——兩扇院門上,已經有了許多圖像了。他要將三鼻子刻在上面,要刻出他那兩道長長的鼻涕。「咔嚓咔嚓」,木屑紛紛飄落下來。媽媽站在門口:「你怎麼又刻啦?」轉身跑回屋裡。細米知道,過不一會兒,媽媽就會拿一個笤帚疙瘩或一把雞毛撣子或乾脆就是棍子跑過來。他立即將刀放回洞里,並迅捷將那塊活動的磚頭放回原處,轉身跑掉了。媽媽衝到院門口時,連細米的人影也沒見著。她沖著夜色發狠:「總有一天要把你的手砍掉!」細米穿過門前的菜園,跳過一道柵欄,然後走過一片白楊樹林,來到了荷塘邊。很快就要進入夏季,荷塘里已經長滿了荷葉。細米坐在荷塘邊,將雙腳浸泡在涼絲絲的水中。有小魚過來吮他的腳趾頭,他覺得很舒服,身體向後仰去,然後只用雙臂撐在地上,任由小魚們吮去。此刻,他忘記了白天的失落與悲哀,他甚至有要大聲唱歌或喊叫歌謠的**——亮月子呀,亮堂堂呀,我攙奶奶上茅缸呀,茅缸上有個壁虎子呀,摸了奶奶的癟肚子呀……他沖著月亮,仰天胡叫,並故意用了一種嘶啞的聲音。他叫了一遍又一遍,聲音越來越嘶啞。在辦公室里批改作業的老師或是正在宿舍里做些什麼的老師,都被細米的喊叫聲逗笑了。他們悄悄走到戶外,都不去驚動他,只是聽著。細米越喊越興奮,越喊越來勁,越喊越有節奏。喊到後來,他站了起來,像演戲似的,在荷塘邊一邊喊,還一邊很誇張地做著動作。林秀穗終於憋不住,「噗哧」一聲笑了:「細米,你在喊什麼呀?」細米的聲音像本來正猛勁噴發的自來水突然被人關死了籠頭,一下子安靜下來。細米再坐下來時,兩道淚水已從鼻樑的兩側流淌下來……4第二天的稻香渡中學,繼續著昨天的興奮。從初一班到初三班,從老師到同學,所有的話題都與新來的女知青有關。初一班的教室里,就一直未能平靜下來。只有細米一人,悶聲不響地坐在課桌前。他不想干別的,只想在桌面上刻些什麼,然而,同學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話聲,總是干擾著他——他似乎也很想聽到他們在說些什麼。「分到我們家的,她會吹口琴。」周大國說完,抓起一本書,當著口琴放在嘴邊吹著,結果發出「噗噗」聲,放屁似的,引得大家哄堂大笑。紅藕說:「分到我們家的,她有好多好多、特別特別好看的發卡!」說完,從頭上取下一支漂亮的發卡來,托在手掌上,「她送我的。」女孩兒們就「呼啦」一下將紅藕圍住了:「真好看哎。」「讓我戴一下。」「也讓我戴一下。」……三鼻涕跳到凳子上:「你們昨天都看見了,分到我們家的,是最漂亮最漂亮的。我媽說她像天仙。」他搖頭晃腦,「她會唱歌,我聽見啦!我媽也聽見啦!我爸也聽見啦!我姐……」他終於發現自己實在有點啰嗦,「我們全家都聽見啦!當時,我……我都不敢吸鼻涕……!」教室里又是一陣哄堂大笑。細米掉頭瞥了三鼻涕一眼。三鼻涕朝細米洋洋得意地一仰脖子,然後跳到課桌上走來走去,他一腳踩到了桌子的邊沿,桌子翻了,他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細米看著他,然後很誇張地大笑起來。三鼻涕爬起來,轉過身去,朝細米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將灰「嘭」到了細米的臉上。然後回過頭來,沖著細米說:「這有什麼呀!反正我們家分得了一個最漂亮最漂亮的!」說完,將雙手背在身後,沿著課桌間的過道走來走去,並大聲喊叫:樹上的葉子樹上的花,樹上的葉子就是我的家。風也吹,雷也打,太陽落進大河我回家。媽媽給我三分錢,買一根針,買一團線,買根紅繩給我姐姐梳小辮。小辮長,小辮短,我家姐姐是花一朵……細米咬牙切齒地望著三鼻涕,心裡說:三鼻涕,你等著!中午放學后,細米第一個走出教室,不回家,卻急急忙忙朝校園外走去……過了一會兒,三鼻涕走過來了。細米橫躺在路上,將頭枕在書包上,兩腿交叉著,在中午的陽光下曬著,一副很慵懶的樣子。三鼻涕的腳步聲漸漸近了。細米猶如一隻曬翅膀的大鳥,突然將雙臂展開,望著太陽喊叫起來:樹上的葉子樹上的花,樹上的葉子就是我的家。風也吹,雷也打,太陽落進大河我回家。媽媽給我三分錢,買一根針,買一團線,買根紅繩給我姐姐梳小辮。小辮長,小辮短,我家姐姐是花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