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戲子徐青

第四十七章 戲子徐青

周遊整片大地,到處畫山水畫的畫師?

我渾身一震,心中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在慢慢滋生。

徐奕裕緩了緩神,繼續說:「當時,我爺爺整隻手已經感染,快死了,他知道自己死了,妻子也活不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要死,但看到那人就感覺到了希望,他就跪下懇求那個人,把他的妻子就走。」

那個年輕的畫師,自稱程塤。

他看著這對落難的夫妻,又看著徐青手臂上的肉,明白了一切,人都說:戲子薄情,薄如一面,但眼前這位徐青,能割肉喂妻兒,是個有情有義的性情中人。

他心中嘆息,便點頭答應下來,說:我只能送她出去,但是不會養你的妻兒一輩子。

徐青是一個聰明人。

他知道他的手藝價值千金,無論到哪裡都能東山再起。可是沒了他,就算自己的妻子到了外面就是個廢人,養不活肚子里的孩子,於是他在臨死前,做出了一個決定。

「什麼決定?」我問他。

徐奕裕撫摸著旁邊的戲服,撫摸著那柔滑的絲綢布質,幽幽嘆息道:

「當時,他知道自己活不出去了,在一間破廟中,讓奶奶幫把自己背部的皮剝下來,自己的人皮晾乾,做成皮影戲,說讓奶奶找懂行的買家,皮影戲基本用牛皮製皮,但有一種傳言,把一名頂尖花旦的人皮活剝下來,做成皮影戲,那人偶活靈活現,宛若真人,還會自己唱戲,那是人人追捧的至寶。」

我沉默了一下。

那地方哪裡來的麻醉?在破廟裡,讓老婆把自己背部的半張人皮活活剝下,畫面必然很殘忍。

親手處理自己的人皮,晾乾,剪裁,在破廟中做成皮影戲,簡直駭人聽聞,那個徐青,當真是一個狠人。

當時,徐青剝下背部的人皮做成皮影戲,已經是快不行了,迴光返照般面色紅潤,來到程塤跟前,在這位還在懸崖上作畫的畫師面前,狠狠扣頭一拜:

「久聞程塤先生大名,在上海灘的黃埔外灘風聲雀起,陰行大家,號稱一筆畫山水,一針刺鬼神,看在我們同為老手藝人的情面上能否為鄙人的妻子刺一副鬼圖,身無長物,這刺青的報酬唱戲來還,請把我的魂兒紋在妻子身上化為刺青,守護著她,讓其能唱戲,有活下去的能耐,使我徐家一脈不斷!」

程塤撇了徐青一眼,說:不是不講情面,我紋身有規矩,不紋人魂,有傷天和,且我不聽戲,就算你是名震一省的名角也沒有用,這報酬對我而言無用,這單生意,不接。

在一些人眼中,這戲價值千金,在一些人眼中,一文不值。

徐青面色漲紅起來,深深彎腰鞠躬,平靜的道:「我有一戲,一生只能唱一次,在其他人那裡絕對是聽不到,哪怕是不懂戲之人,也會看得如痴如醉,必然值得先生為我的妻子刺青!」

程塤不答,繼續作畫。

徐青也不說話,他讓自己的妻子在旁邊用棍敲著石頭,自己在榕樹下,拿著一柄隨身的短劍,翩翩起舞,唱起了霸王別姬。

他一人分飾雙角,戲腔唱得十分動聽:

「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受風霜與勞碌,年復年年。恨只恨無道秦把生靈塗炭,只害得眾百姓困苦顛連.」

這首霸王別姬,把霸王窮途末路的悲涼長得淋漓盡致,唱到霸王烏江自刎這一段,他猛然提起手中的劍,割喉自刎,脖子一邊滴血,還在一邊凄厲的繼續唱.

徐青在唱戲,血在滴,卻在笑。

旁邊的妻子在用棍子敲著石頭,看著自己的夫君在榕樹下唱戲,嚎嚎大哭,哭得撕心裂肺,真如那虞姬。

而那位程塤,也不看他們夫妻二人的戲曲。

他站在懸崖高處,背對著兩人,繼續對著山下的風景,若無其事的畫繼續山水畫。

哎!

我聽著這話,能感覺到當時畫面的悲涼,懸崖之上,兩人唱戲,一人背對著作畫。

「世間難得者,唯有有情人。」

趙半仙聽到這,嘆了一口氣說:「我也喜歡看戲,可惜沒有親眼看到那一初戲,一曲霸王別姬,真的割喉只怕是世間絕唱,用生命在唱戲,獨此一家了。」

對於一個戲癮成痴的人來說,那簡直就是無以倫比的震撼,可惜,當時的程塤是一個不懂戲的人他根本不看。

但不看,不代表不觸動。

他感慨,世間竟有如此至情至性之人,便扭頭停下畫,在大榕樹下看著徐青唱到力竭的屍體,取了他的戲魂,以其血為墨,緩緩紋在其嚎嚎大哭的妻子背上。

取名:情面。

那副臉譜顏色是妖艷大紅。栩栩如生,嘴角含笑,兩端眼角卻滑出兩滴眼珠,似哭似笑。

趙半仙嘆了一口氣,看著我說:「那個程塤雖然無情,卻也是一個趣人,我本以為他應該是石頭心,被傷得多了,可也是外冷內熱,答應了請求,為那副臉譜紋身圖取名情面,裡面的含義很多。」

後面,程塤履行了承諾,儘管沒有在徐青生前答應,卻還是履行了。

他送徐青的妻子到了外面,離開了飢荒,來到南方,把孩子生下開始了新的生活。

並且那副情面,讓沒有唱戲功底的她,後來成為了一方名角,那副情面的刺青手法也交給了徐家,讓其不得外傳,變成了徐家戲班一代代吃飯的鐵飯碗。

「這是當年那位貴人,親手賞給我們徐家一口飯吃啊,不至於餓死。」徐奕裕面色複雜的嘆了一口氣。

這幅圖的來由,可歌可泣。

趙半仙目光複雜,說:「那場民國時代的陝西大飢荒我還沒有出生,但也聽過無數人易子而食,一些惡瘋了的災民到處食人,而這位戲子徐青卻反過來,為了救活妻兒,割自己的肉、剝自己的皮,真是至情至性之人,人都說戲子無情,分不清什麼是真面、假面,這點我不贊同,這徐青,是真性情。」

我點了點頭。

捨生取義,的確是一個好人。

程塤,是我的爺爺,他從來不跟我說起他的過去,想不到以前那麼厲害,他年輕的時候,竟然也在周遊天下畫山水畫,不知道和另外那位紋過肩龍的那位刺青師,有什麼聯繫。

可那副圖的來歷解釋完了,我卻看著他,說:「第一代的戲子徐青因為飢荒,你情我願,甘願化為紋身,刺青在妻子身上情有可原,可是你們後面就開始害人了?現在還在偷偷殺人,刺這幅圖,就是為了能讓自己唱戲?你們對得起徐青?」

這幅刺青圖的歹毒之處,是因為也對陰魂有要求的。

要以與自己相愛之人的陰魂紋刺,將自己摯愛的人殺死,才能紋出這幅詭異的情面,所以,徐家每一代,必然都殺死了自己的另外一半.

徐奕裕頓時不說話了。

旁邊的趙半仙急了,激動萬分的說:「小徐啊,你從小是我看著長大的,你是一個好孩子,不像是那種會為了唱戲,去殺人,把人紋在刺青里的啊!」

徐奕裕緩了一口氣,平靜的說:「這是我們家世代的規矩,沒了唱戲的飯碗,就不知道該幹嘛了,總不能餓肚子,但是,我們家世代都是去找絕症的異性,去討得對方歡心,等對方喜歡上自己,我們就等她瀕死的時候,取魂。」

騙情,然後騙魂。

趙半仙氣得渾身顫抖起來,大罵道:「你簡直就是一個人渣!哪怕是絕症,也沒有你那麼玩的啊!」

徐奕裕低頭,不敢正視我們。

我看著他畏畏縮縮,冷冷的道:「當年賜給你們徐家這幅詭刺圖,後代卻用於傷天害理之事,現在收回,可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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紋陰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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