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1)
「親愛的主編同志,我想給您描繪一下那些個挖我們牆腳的婦女是何等地沒有覺悟。您遍訪國內戰爭的各條戰線,寫了許多報道,我相信您不會忽略一個名叫法斯托夫的民風刁惡的火車站。這個火車站位於某個遙遠的國度的某個鮮為人知的地方,我當然去過那裡,喝過私釀啤酒,用以潤濕唇髭,但沒有咽下肚去。關於上述車站,有許多東西可寫,然而就如我們家鄉的俗話所說,別把上帝拉的屎搬過來當寶貝。所以我只寫給你看我親眼見到的。
「七天前,一個月色如洗的寧靜的夜晚,我們騎兵軍那列勞苦功高的軍用列車滿載士兵,在那個車站上停了下來。全軍戰士都滿懷激情地要把我們的共同事業推向前進,急於奔向別爾季切夫。可是我們發覺我們的專列卻偏偏不起動,我們的『加夫里爾號』【註:「加夫里爾號」原為波羅的海艦隊的驅逐艦,1916年起服役,1919年國內戰爭期間,因在科波爾灣和喀琅施塔得擊退英國軍艦進攻而著名。
1919年10月被擊沉。】無意啟碇,它為什麼要在這裡中途停泊?
原來這次中途停泊對我們的共同事業來說意義重大,因為背袋販子【註:俄國在十月革命后的內戰時期,大批販子從鄉下把糧鹽等食品用袋子背至城市販賣,這種投機行為史稱
「背口袋的買賣」,稱販子為
「背袋販子」。】,這些兇惡的敵人,其中婦女同樣也佔有半壁江山,正在厚顏無恥地對付鐵路當局。
他們大膽地抓住火車的扶手,在鐵皮車頂上飛快地奔來跑去,又是跳又是蹦,鬧得不可開交,而且每個人手裡都攜有大名鼎鼎的鹽,一袋足有五普特重。
然而背袋販子資本的勝利是兔子尾巴,長不了。戰士們一個個自告奮勇地跳出車廂,終於讓備受凌辱的鐵路工作人員得以喘口氣。
車站周圍只剩下了背袋子的婦女。戰士們出於惻隱之心,讓一些女人坐進了生有爐子的車廂,可是有些女人卻沒讓搭乘。
我們二排那節車廂里也坐進了兩個姑娘,頭遍鈴響的時候,有個挺體面的女人抱著個娃娃,走到我們車廂前說:「『親愛的哥薩克兄弟,讓我上車吧,自從打仗以來,我成天抱著個吃奶的娃娃,在各地車站受苦受難,這回我想乘車去跟我丈夫團圓,可鐵路上怎麼也不讓我搭車,哥薩克兄弟,難道你們就不可憐可憐我?』
「『婦人,』我對她說,『話說在前面,您的命運怎麼定,得看我們排里是不是同意。』於是我對我們排的戰士們說,有個挺體面的婦女要求搭乘咱們的車子去某地跟她丈夫團圓,她手裡的確抱著個娃娃,你們的意見怎樣,讓她上車還是不讓?
「『讓她上吧,』弟兄們說,『她跟咱們過招后,就不會稀罕她那個丈夫了!……』
「『不,』我客客氣氣地對弟兄們說,『弟兄們,我向你們鞠躬致謝,可聽你們說出這麼下流的話,我著實吃驚。弟兄們,想想你們是怎麼長大的,你們自己也都是由你們的母親奶大的,因此你們說出這樣的話好像不太應該吧……』
「哥薩克們交頭接耳地議論說,他,巴爾馬紹夫,說得有道理,便讓這個女人上車,她千恩萬謝地爬進車廂。每個哥薩克都被我這番充滿真理的話燒得心頭火辣辣的,安頓她坐下,爭先恐後地說:「『婦人,您坐在角落裡,像所有做娘的一樣,好生給您孩子餵奶,誰也不會上角落裡來碰您的,您將如願地回到您丈夫身邊,沒人會壞您的貞操,我們相信您是個心地善良的人,您會好好地給我們撫育接班人的,因為我們老的一天天更老,年輕的卻很少。我們不管是現役的,不管是超期服役的,日子都不好過,又是挨餓,又是挨凍。至於您,婦人,儘管放心地坐在這兒……』
「響起第三遍鈴聲,列車開動了。美不勝收的夜景映滿了天幕。天幕上綴滿了油燈一般大的星星。戰士們思念起庫班的夜和庫班綠瑩瑩的星斗。漸漸地,小枕頭像鳥兒一樣飄飄忽忽地飛逝了。而車輪則哐當哐當地響個不停……
「隨著時間的推移,夜下崗了,於是紅軍的鼓手在紅色的鼓上擊響了晨鼓,哥薩克們發現我坐在鋪上一夜沒睡,滿臉憂色,便走到我眼前。
「『巴爾馬紹夫,』哥薩克們對我說,『你幹嗎這麼發愁,坐了一宿沒睡?』
「『戰士們,多謝關心,請原諒,讓我跟那個女公民講幾句話……』
「我晃晃悠悠地打我鋪位上站起身來,睡意像頭逃避惡犬追逐的狼那樣從睡鋪上逃掉了,我走到她跟前,從她手裡搶過孩子,扯開孩子身上的布片,看到裡邊包著整整一普特鹽。
「『同志們,瞧,多乖的孩子,不向大嬸要奶喝,沒尿濕她的裙子,也沒吵得大家不能睡……』
「『親愛的哥薩克弟兄們,原諒我,』那女人冷冰冰地插進來說,『騙人的不是我,騙人的是我遭的災難……』
「『巴爾馬紹夫可以原諒你的憤恨,』我回答那婦人說,『巴爾馬紹夫為你的災難花的代價還不算大。何況巴爾馬紹夫花了多少代價,會討還多少代價的。可是婦人,你看看哥薩克們,他們把你抬高到了共和國勞動人民母親的地位。你看看這兩個姑娘,她們現在還在那兒哭,一夜下來,她們遭了多少罪呀。你再看看在庫班麥田裡種麥的我們的妻子,她們守著活寡,耗盡了女人的力氣,而她們的丈夫,也都過著光棍一樣的日子,人性本惡,便身不由己地強暴落到他們生活中來的姑娘……可你,他們卻沒有碰一下,儘管你是個壞心腸的女人,操了你也活該。再看看俄羅斯,遍體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