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2 冊封儲君(全文完)
歐陽鐵律一把將華裳扯了回來。
白莫寒一臉莫名,「你怎麼了?」
歐陽鐵律絲毫沒有被他人畜無害的面容迷惑,反而更加兇悍地嚷嚷:「男女授受不親,你懂不懂?教就教,抱什麼抱?」
白莫寒一愣。
他想起七年前第一次見他們,歐陽鐵律和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男女授受不親」。
他不禁好笑,「我幾時抱了華裳?」
嘿,他還不承認?
歐陽鐵律憤憤不已,「你剛剛就抱了,還想耍賴?」
「剛剛是因為你莫名其妙突然衝過來,我怕華裳被你撞倒才抱她的。」
白莫寒十分無辜,華裳也朝歐陽鐵律道:「是啊,你剛才為什麼要突然朝我們衝過來?」
「因為他想抱你啊!」
歐陽鐵律還是這個理由,抬起雙手比劃給華裳看,「剛才他在你背後,就是這樣的。」
他把雙手成掌,豎著相對,比劃出一個窄窄的「腰」形,示意方才白莫寒想摟華裳的腰。
華裳看向白莫寒,白莫寒笑了笑,隨手抓住一個路過的師弟。
「趙師弟,我近來有些健忘,煩請你教導一下歐陽小弟,向懸崖上方攀升的身法如何練習?」
被他抓住的趙師弟手裡捧著木盤子,裡頭有些晒乾的草藥,聞言無奈地搖搖頭,「白師兄,這麼基本的東西你怎麼都忘了?我演示一遍,你千萬記住了,否則師父知道了一定會不高興的!」
說罷把盛著草藥的木盤子放在一旁的石頭上,擼了擼袖口,朝歐陽鐵律走去,「其實很簡單,和平地疾行大同小異。最大的區別就在於腰間的力道——」
說罷抬手,將兩隻手板成掌,豎著相對,虛著將歐陽鐵律的腰卡住,手卻離他的腰兩邊各有三寸左右寬度。同時口中道:「看到我的手沒有?你的腰扭曲的幅度要控制在這個範圍內,不能過寬。否則在攀越向上的時候,很容易失重無法上升,會出事的。」
趙師弟說完收回手,朝白莫寒道:「白師兄,你想起來了嗎?」
「想起來了,多謝師弟。」
白莫寒淡淡一笑,將放在地上的草藥盤子端起交給他,「快去忙吧,這裡交給我便是。」
趙師弟點頭離開,白莫寒一抬頭,歐陽鐵律的臉已經紅成柿子了。
華裳這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不禁正色同歐陽鐵律道:「你誤會白師叔了,怎麼不問清楚就動手呢?萬一傷著人了怎麼好?」
歐陽鐵律急道:「我不是怕他占你便宜嗎?」
華裳小臉一紅,也惱了,「你說什麼呢,白師叔是正人君子,你再這麼說話我就不理你了。」
歐陽鐵律徹底氣結,「那你就別理我,只理你白師叔好了!」
說罷一扭頭就跑,很快消失在二人的視野中。華裳莫名其妙,朝他背影喊道:「你怎麼了?我還沒說完呢!」
不遠處的樹上,一個俊朗的青衣男子翹了嘴角,嘴邊有几絲淡淡滄桑的紋路,可以看出逐漸步入中年的痕迹。
他從樹上飄下,白莫寒和華裳同時感覺到他的存在,幾乎同步地回頭。
看清青衣男子的面容,兩人皆露出驚訝之色。
「昆師兄?」
白莫寒下意識開口,忽然想起昆吾傷早就被逐出師門十多年了,他不該再喊這一句師兄。
「昆叔叔!」
華裳笑著上前,「你怎麼到仙人谷來了?」
昆吾傷看到華裳正臉,一瞬間有些走神。
白莫寒似乎知道他為何走神,並沒有上前,只是讓他們兩說話。
昆吾傷愣愣地看了華裳好一會兒,笑容中有一絲苦澀,「知道嗎?你和你母親年少的時候,幾乎生得一模一樣。」
不僅相貌相似,性情相似,連對不喜歡的男子的追求十分遲鈍這一點,也十分相似。
想當年他喜歡了玉扶好幾年,玉扶卻一直到快要和顧述白成婚了,才在顧述白的提醒下知道他對她的愛慕之意。
知道以後也沒有半點懸念,拒絕,果斷拒絕。
正如方才華裳對歐陽鐵律的舉動感到莫名其妙一樣,只怕她一點都沒意識到,歐陽鐵律這小子也從小就喜歡她。
華裳笑著歪頭,「這話我已聽膩了,仙人谷上上下下見過娘的人都是這樣說的。師公更是常常這麼說,聽得我耳朵都要生繭子啦!」
昆吾傷看著華裳的目光充滿慈祥,好一會兒,白莫寒才走上前站在華裳身邊。
昆吾傷這才想起正事來,「我此次是受你娘的託付來接你回京的,雖然我早已被逐出仙人谷了,可師父……醫神,他看在你娘的份上還是讓我進谷了。你娘一番好意,大約是想讓我有生之年還能回來看看吧。」
白莫寒笑道:「這是好事,師兄既然回來了,就多住幾日再走吧。至於接華裳回京……」
他想了想,中秋和新年尚未到,顧懷疆的壽辰也不在此時,更不是玉扶或者顧述白的壽辰,怎麼這個時候來接華裳回京呢?
華裳他們自從來了仙人谷,每年都有幾次要回京城,不過日子都是定了不變了,不知這回怎麼呼喇巴地改了日子。
昆吾傷對上他狐疑的目光,笑著解釋道:「這次接華裳回京和以往不同,可能很久不能再回來了,因為玉扶決定立華裳為儲君,此番便是要行儲君冊封儀典的。」
「什麼?!」
華裳和白莫寒幾乎是異口同聲。
一個是驚訝,華裳雖是長女,但往下玉扶和顧述白還有兩個兒子,華裳以為自己身在仙人谷長久不在京城,大約不會是儲君的人選。
另一個則是擔憂。
白莫寒沒想到,他和華裳分別之日會來得這麼快,一旦華裳成為儲君是不是就要在京城處理政事,再也不回來了?
昆吾傷打量他二人的神色,面上帶著長者的淡淡笑意,什麼也沒說。
好一會兒他才道:「對了,元璋呢?」
話音剛落,便見元璋他們從寒潭那處走來,看到華裳和白莫寒正和一個背對他們的青衣人說話,不免好奇地走上來。
仙人谷的弟子一律是穿白衣的,此人身著青衣,一看便知是谷外之人。
待他們上前一看,見是昆吾傷,紛紛親熱地說起話來,寧安和寧平更是「舅舅」叫個沒完。
昆吾傷同少年們寒暄了一陣,很快道:「這次我奉陛下之命來接你們回京,除了華裳要被冊立為儲君之事外,還有一件事。」
「什麼?華裳要被冊為儲君了?」
眾人十分驚訝,紛紛恭喜華裳,華裳卻不覺得是喜事,在她看來無論儲君是她還是她的兩個弟弟,她都一樣高興。
身為大周的公主,就算不成女君,她一樣可以施展自己的政治才能,匡扶家國社稷。
反而因為冊封要長久地離開仙人谷,這讓華裳有些難過,有些不舍。
歡喜了一陣,寧安問道:「舅舅,你說還有一件事,是什麼事?」
昆吾傷神秘道:「你們在仙人谷這幾年,寧公夫婦也一直住在京城,沒有回到封地寧安。他們時常去顧家,大家一起相處得像一家人一樣。我離開京城前,他們已經議定將小郡主許配給元璋,此番回去便是要定親的。」
寧憶丹聞言,羞澀地看了元璋一眼,一言不發。
元璋也有些不好意思,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顧嬌嬌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還裝什麼?你們兩連定情信物都交換了,我看可以不必定親,直接成親吧!」
「說什麼呢!」
元璋急了,「那塊龍佩原本就是憶丹的東西,只因寧夫人當年見了我喜歡,所以把那塊龍佩送給了我。我不過是把東西還給憶丹,算什麼定情信物,你別胡說!」
說著看了寧憶丹一眼,擔心她害羞而惱怒。
好在寧憶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微微低著頭,笑著聽幾個少年插科打諢。
寧平更是不客氣,「寧夫人當年見了你就定下親事交換信物了,這不是從小就定下你這個女婿了嗎?看來你是跑不了了,乖乖回家定親吧!」
說罷飛快拉著顧嬌嬌跑,元璋在後緊追不捨,「你們倆回來,我看你們還敢不敢胡說!」
……
夜深人靜,山巔雲過之處,有人幕天席地地看星星。
不多時,一道料峭山風刮過,白衣少女蹁躚如蝶,坐在他身旁,「昆叔叔,你在看星星么?」
昆吾傷也從地上坐起來,仰望滿天星辰,「是啊,仙人谷的星空和別處不同,格外乾淨神秘。我真羨慕你,從小就看這樣的星空到大。」
他口氣里的滄桑,讓華裳聽了不住傷感。
想來他和自己的父親同齡,可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她的父親年歲漸長,卻依然俊朗不凡,看起來不過而立之年,微服私訪地時候走出去,還有許多少女向他投花果。
可眼前的昆吾傷卻格外滄桑,目光像是垂老之人,雖然慈祥,卻讓人心酸。
她這樣想著,不禁道:「昆叔叔不也是從小看這樣的星空到大么?雖然後來離開了仙人谷,可畢竟也是看過許多年的。昆叔叔,有個不太禮貌的問題想問你,如果你不想回答也沒有關係。」
昆吾傷笑了,他正好也有問題和華裳探討,既然華裳先開口了,他便道:「願聞其詳。」
華裳思忖片刻道:「在仙人谷,常聽師叔師伯們提起娘小時候的事,也曾偶爾提到過你。外人都說你至今孑然一身不肯娶妻,都是因為心中掛著我娘,是真的嗎?」
這其實算不上問題。
但凡認識昆吾傷的人,沒有一個在提及他的時候不感慨,感慨他這一身為權為利為了女人,過得何等凄惶。
他曾短暫地做過西昆皇帝,有人說他弒父殺兄,有人說他將竹關百里之地毒成焦土,有人說他陰險狠毒……
然而到了如今這個年歲,沒有人不感慨他也算個痴情種,一生為了一個女子不曾娶妻,身後無兒無女,連個將來養老送終的人都沒有。
昆吾傷又笑了。
這回的笑意,映著星光,怎麼看怎麼蒼涼。
他看向華裳,「是與非皆不重要,情之一字,不是寥寥數語說得清的。我一生未娶是我願意,我自己嚮往無拘無束,不全是你娘的關係。不要覺得把我如今孑然一身和你娘扯上關係,她是個善良女子,這樣她會困擾的。」
他自己無依無靠漂泊如風,名下雖有許多商鋪日進斗金,卻也只是冰冷的錢財。這種情況下,他顧忌的還是玉扶會不會困擾。
華裳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她不禁對昆吾傷肅然起敬,這樣一個痴情人是值得敬重的,不論他從前做過什麼壞事,她都相信那是有可被原諒的因果的。
昆吾傷說完了自己的問題,這才說到華裳,「今日我同你說冊封儲君之事,你好像不太高興。怎麼了,是捨不得離開仙人谷么?」
華裳待他就像一個親厚的長輩,並無隱瞞,便點點頭,「是啊。五歲之後,我每年在仙人谷的日子比在京城很多,怎麼能捨得呢?我捨不得這裡的好山好水,捨不得我親手餵了七年的仙鶴,捨不得師公,捨不得……」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
昆吾傷只是笑笑,他知道華裳對她真正捨不得的是什麼一清二楚,只是作為女兒家的矜持讓她不好意思說出口罷了。
她既不好意思說,那便由他來說。
昆吾傷道:「你捨不得你白師叔?」
華裳的小臉可疑地染上緋紅,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嗯。」
昆吾傷嘴角露出笑意。
少年人的情意,說出來美好如花,不說出來也同樣美好,無論怎麼樣都純粹得不像話。
他故意道:「那他會捨不得你嗎?」
「會的。」
華裳點點頭,這一點她很肯定。
昆吾傷又道:「既然捨不得就該挽留你,可我並沒有見他挽留你,看來他捨得。」
華裳不愛聽這話,眉頭微蹙正色地看著昆吾傷,「不,他捨不得我的。如果他不挽留我,那他一定有自己的考慮,我會尊重他的選擇。」
小小的少女說話斬釘截鐵,全然沒有小女兒黏黏糊糊拖拖拉拉的姿態,昆吾傷佩服地點點頭。
「好吧,後日就是我們啟程之期,到那之前我們看看,他到底會不會挽留你。」
……
離所謂的「後日」還有兩日,白莫寒便消失了兩日。
問谷中之人他去了哪裡,沒有一個人說得上來。
華裳有些失望。
她可以接受白莫寒用任何的方式任何態度來解決這個問題,無論是決定留下她還是決定放棄她,她都能接受。
唯一讓她不能接受的,是他避而不見。
一直到他們要出發的這日早晨,華裳始終沒看到白莫寒的人影。
「華裳,該走了。」
昆吾傷策馬到她身旁,催促道:「離仙人谷最近的驛館還有大半日的路程,若在此拖延下去,只怕天黑前趕不到驛館。」
華裳微微咬唇,元璋等人騎在馬上,都擔憂地看著她。
他們自然知道華裳在等什麼。
歐陽鐵律心中不快,卻也知道這個時候不是他吃醋的時候,便只咬著嘴唇沉默不語。
華裳朝山谷中看去,並沒有看到白莫寒的人影,無奈地翻身上馬,「走吧。」
他不會來了。
隊伍緩緩朝谷外而去,一路上鳥語花香,春日美景近在眼前,華裳卻沒有欣賞的心情,她一直注意著身後會不會有突然而來的馬蹄聲。
也許白莫寒只是有什麼事,他並非避而不見,他一定會來追自己的!
然而一整日過去了,直到晚間在驛館投宿下來,她才確認白莫寒真的走了。
音訊全無地走了。
她百無聊賴,關緊了房門坐在榻上,愣愣的不知道想些什麼。
寧憶丹敲了敲門,「華裳,我把熱水給你送來了。明日還要舟車勞頓,沐浴之後快些歇息吧。」
華裳卻連門都沒有開,「多謝,你就放在門外吧,我一會兒自己取。」
寧憶丹知道她心情不好,便也沒再煩她,默默地走開。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
華裳從榻上起身,心中暗罵白莫寒,「負心漢!罷了,早早沐浴休息才是正經。」
說罷朝門外走去,準備去拿寧憶丹給她送來的熱水,一開門看到眼前一片白影,她瞬間驚訝地睜大眼睛。
白莫寒提著熱水桶,水中氤氳的熱氣將他俊逸面容遮蓋得模糊不清,他笑道:「我在師父面前跪了兩日,他才同意我隨你去京城,你竟然不等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