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空中城(6)
牛兒哥,胸前扣著兩口鍋牛兒哥,從小愛干力氣活牛兒哥,不做好事睡不著牛兒哥,一天到晚樂呵呵這是百里冬家的二小姐如意,她唱得對極了,她哥哥就是這樣的人。一天黃昏,鶯夫人想把門口那棵通宵通宵唿唿響的大槐樹治一治,園丁們都在花圃里忙著鋤草,叫不動,剛剛洗完澡的牛兒哥看見,便從庫房扛出一把板斧,對鶯夫人說:「跟我來。」他扯開他爹那樣的虎步,穿過整個場院來到鶯夫人門口,二話不說,爬上樹砍那些長著葉子的枝條,鶯夫人追上來,繞著那棵樹團團轉,胡言亂語地表達著自己的感激:「大公子呀,這可怎麼好意思呀!」牛兒哥說:「呵呵。」鶯夫人說:「您可真是個好人,一點架子也沒有。」牛兒哥說:「呵呵。」鶯夫人說:「差不多就行了。」他還是呵呵。鶯夫人說這棵大槐樹也真是的,那麼能鬧騰,有時候她都能聽見老樹皮開裂、新樹皮掙扎的聲音。牛兒哥只管砍,直到把那棵樹修理成光棍才罷休,他跳下樹來時,胸前又濕了兩大塊。經常看見他幫運鹽、運生鐵的人推車、卸貨。他總是笑眯眯的,以至於眼角邊長出了少年老成的笑紋。跟他混熟了,他就愛說話了。他在餐廳里跟一個從易水戰場揀回一條命的武士鬥嘴,大家都能聽見。那人說長戟不靠武藝靠力氣,一杆子能把人捅下馬,他說:「我不信,明天叫郡尉弄把戟來咱倆試試!」那人說,使不得,長杆子底下沒輕沒重,怕出人命,他就高聲吩咐鐵匠打一百根兩丈長的鐵棍。田鳶倒是有一根鐵棍,一丈長,他每天傍晚在門口舞,巴不得早日長出牛兒哥那身犢子肉。他養過的那頭孔雀也不甘寂寞,昏睡一個月後,它忽然開起屏來,美麗得驚人、執拗得可笑,還「唿唿」地抖著大尾巴,大家圍過去爭論它是鳳還是凰,如意揚著紅撲撲的小臉叫喚道:「它都快瘋啦!聽見人的腳步聲都會開屏。」正好牛兒哥扛著一袋生鐵風風火火地經過,他扔下一句話:「還不是聽見你來了,乾脆把你關進去陪它。」如意沖他背影喊:「你才陪它呢!」百里冬兩口子也來了,他漂亮白凈的夫人,容氏,看透了孔雀的心思,問百里冬:「等他們再來,能不能再買一隻母的?」百里冬說:「等什麼等,派個人追上他們,到南方老林子里抓一隻母的。」田鳶有點想回去喂孔雀,那樣,弄玉就容易見到他了。她偶爾到場院里送金子,又不是給田鳶的,她和哥哥弟弟妹妹出去打獵,也不叫田鳶。田鳶聽說她閨房有看不完的書,但一直沒進去過,那是場院北邊、花圃後面的一間房。那花圃里有酒杯大的雞冠花,有黃色夜來香,還有許多叫不出名的花花草草。弄玉正在給一種水靈靈的草澆水,看見田鳶走過來,就問:「好看嗎?」田鳶說:「不開花,看不出來。」她說:「它就不開花,給人看的就是葉子,但是它特別好養活,一碰到土就生根。」於是田鳶摘了幾根回家,插在一缸泥巴里。缸里的泥巴被草鋪滿時,蜻蜓出來了,一夜之間,院里所有的孩子都有了一根長桿,頂端粘著一團蛛絲。弄玉也出來瘋跑,然後把粘到的蜻蜓送給如意,如意再把它們放了。為了看到弄玉的笑,田鳶也這麼做。百里桑卻把蜻蜓們殘忍地養在蛐蛐籠里,跟別的孩子比戰果,將來準備把它們喂螞蟻。他輸給了牛兒哥。當孩子們在黃昏的場院里又追又喊時,牛兒哥舉著一根杆子,直挺挺地站著,蜻蜓們卻一個勁往他的杆子上沖,原來那兒綁著一隻母蜻蜓,他樂得合不攏嘴,看公蜻蜓們一個個過來送死。與此同時,他爹一手揪著一隻憤怒的公雞往廚房走,嘴裡念叨著:「讓你們學會打仗,還要趙國的男人幹什麼!」剛才那些鬥雞打賭的武士們,倒提著劍,看著百里冬的背影笑。在夕陽下,容氏和鶯夫人從餐廳出來了。剛才夫人們不知怎麼提起了年齡,鶯夫人的年齡讓容氏吃了一驚,她捏著自己像乳酪一樣的下巴想:她比我還小一歲,我差點沒管她叫老姐姐呢。但是她嘴上甜甜地說:「您年輕時一定是個美人。」聽見這話,鶯夫人露出了鶯兒的笑容,嘴唇羞澀地撇了起來:「不瞞您說,我差不多是一夜之間老起來的,那孩子,我拖著他走了五十里雪地。」容氏把她領到自己積極倡導美容術、親自督造青春膏、讓女人們快快走出戰亂陰影的青春作坊里,讓她參觀晒乾的桃花瓣、杏花瓣、梨花瓣和胭脂花瓣,看僕人磨玉屑、珍珠屑,讓她看一隻熱氣騰騰的小蒸籠,裡面蒸的不是包子而是杏仁,還拿出一盒粉紅色的藥膏告訴她:「這是用杏仁熬出來的,可以讓皮膚一夜之間白起來。但是您不黑,您需要的東西在這兒。」她把鶯夫人領到一個精雕細刻的小木籠前,鶯夫人萬萬沒想到,一隻蘆花雞在裡面孵蛋,容氏說那些蛋早就掏掉了蛋黃、注入了硃砂,對去皺養顏有奇效。可憐那隻老母雞,無論多麼耐心也盼不到小雞出殼的那一天,它若有知,定會責問人們懂不懂得母愛。她把這種藥膏送給鶯夫人,讓她把臉上一切不開心的東西統統趕走。她不光要人開心,還想讓動物開心。有一天,她挑了一頭又肥又白、看起來好像每天都在抹青春膏的鵝,跟孤獨的公孔雀關在一起,還誠心誠意地往它們中間撒小米,妄圖吸引它們彼此靠近。如意樂得直捶牛兒哥的後背:「瞧咱媽,怎麼給他倆主婚!」但是來自南方的天使與草原上的凶禽沒有共同語言,它只會跳舞不會叫喚,沒法跟鵝夫人溝通。它們各喝各的水、各啄各的食,「篤篤」聲和「吧唧吧唧」聲相得益彰,各自保持著一份驕傲。刮大風的天,孔雀盯著外面搖晃的樹枝發愣,百思不得其解:這到底是不是夏天呀?北方漫長的風季把它弄糊塗了。大鵝則站在籠邊堅強地守望著,糊裡糊塗保持著遠祖的習性。天熱以後鵝的心情壞起來,餵食時把孔雀擠在一邊,還忘不了啄它兩口,意思是:別湊熱鬧,等我吃飽了才輪到你!可憐的孔雀,儘管個頭比鵝大,卻從不敢反抗,還時不時被喪心病狂的母鵝追得滿籠子跑,藍色的羽毛撒了一地。如意隔著籠子用一根木棒扎母鵝,嘴裡不住地罵:「凶鵝!笨鵝!臭鵝!還不快住手!」百里冬看見這一幕,就說: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