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番外 一封家書
成田寧次被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判處死刑的消息登報當日,是杜文佩和傅鈞言第四個孩子的周歲生日。
和傅鈞言在一起的九年時光,二人又陸續生了二子一女,和輝被改名為傅重輝,下面的二弟和四弟都依次走了「重」字輩,分別叫傅重耀和傅重尡;唯一的三女則和杜文佩姓,取名杜瓊枝。
幼子的生辰宴會,免不得親朋相聚,彼此道賀。
雍州康德路傅公館,本來只預計三四小時的晚宴,不想一直持續到午夜時分。等傅鈞言夫婦送走最後的客人回到客廳時,看媽和保姆們已經帶著孩子們睡下,而恰在此時,客廳中的西洋鐘擺開始報時,新的一天已經到來。
已然夜深,夫婦二人說不上疲憊,神情中還有些亢奮。
傅鈞言從酒櫃中取出一瓶葡萄酒,向癱在沙發上的太太舉了舉,見她沒有反對的意思,摸出兩個高腳杯給兩人倒滿。
「文佩,感謝你不斷給我驚喜,讓我的生命豐富多彩。」
眼前的男人,身材已經微微發福,儼然沐浴婚姻生活的幸福男人模樣。杜文佩微笑與他碰杯,伴隨一聲悅耳的脆響,她支頤晃了晃杯中瑰麗的液體。
「鈞言,我愛你!」
男人因為這句飽含愛意的話感動得雙眼發紅,他擁過美麗的妻子,彼此間纏綿一吻讓空氣中的溫度再次升高。
夫婦二人的碰杯對飲到底沒有堅持多長時間,葡萄酒幾乎沒有多少酒精,可傅鈞言今日忙著招待親朋,在晚宴上不知喝了多少,葡萄酒還沒有過半,他已經仰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杜文佩招呼傭人把傅鈞言送回卧室,把他在床上安頓好后,她無意識看了下梳妝台上的石英鐘,發現已是夜裡兩點,可她卻絲毫沒有睡意。
胸腔中的興奮勁讓她迫不及待走到書房,展開信紙給遠在大洋彼岸的溪草寫信。
只落筆寫下稱謂,杜文佩的筆就停不下來了。
她從今日的生日宴講起,和溪草一起重溫當夜客人們為國家獨立、侵略者得懲共同舉杯共慶的快意。
這一場經歷了八年的戰爭,讓華夏損失慘重,作為民族商人,傅鈞言夫婦在國內積極籌款,利用貨運便捷條件幫助各條戰線轉運物資、遞送情報,有幾次還在日軍的盤搜下掩護過革命黨和愛國軍人……
這些行為和用血肉之軀堅守前線的戰士們比起來太過微不足道,可讓人欣慰的是,在戰線不斷擴大,戰火逐漸逼近,最後燃燒到雍州城的數個日夜,每一個人都放下了私人仇恨,拿起了武器保家衛國。
當雍州攻陷當日,杜文佩還記得年逾古稀的華興社社長陸老爺子帶著幫中兄弟們混跡在城門口圍觀的百姓中,欲和日軍一決勝負,然而和訓練有素的軍人比起來,從前雍州的地頭蛇完全不夠看,毫無懸念的,陸老爺子成為了日軍血祭雍州的一員。
日本人霸佔了沈督軍的軍政府,把叱吒半生的陸正乾屍體掛在了高牆之外,最後是四爺陸承宣去領回了父親的屍體。
從此陸家老四恍若換了一個人,和日方關係頗為親密,甚至被日偽委任了官職。所有人都說四爺投靠了日方,是民族的罪人,侄兒陸欽公開登報和他斷絕關係,只有爺爺杜九堅持認為他不會看錯人,承宣不是那種沒有良心的孩子。
最終的結果和爺爺所料非差,杜文佩每每回憶起來還是禁不住身體一陣痙攣。誰能想到陸家四爺潛到敵人身邊,假意奉承,實乃是為了竊取日方情報。最後東窗事發,他的下場比陸老太爺還慘烈,日本人殺雞儆猴,都沒有給他一具全屍。
消息傳開時,溪草和謝洛白正在祖國西南邊陲的鳳羽小鎮,隨美國飛虎隊剛剛抵華,謝洛白給傅鈞言的信中表示,她當場嘔了一口血,整個人接連恍惚了好幾天。
回憶那幾年,每一個時間點,每一件事都讓人心中激蕩。
和日本人開戰的第三年,胡金瑜戰死;之後不久沈督軍在戰場上染上了肺結核,差點斃命;剛剛從軍校畢業的沈洛琛毅然決然踏上戰場;而謝令文則毫不猶豫地聯合軍政府和革命黨,一致抗日……
好在,他們取得了最後勝利!
只可惜,爺爺杜九公沒有等到這一天。
杜文佩筆觸一凝,在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的隔日,她和傅鈞言就帶著孩子們一起去祭奠了爺爺。
「爺爺總算能含笑九泉了。」
提筆寫完這幾個字,杜文佩不禁濕了眼眶。
「姆媽,你怎麼哭了?」
門后的聲音,讓杜文佩一下回過神來,轉身才發現是長子重輝站在書房之外,有些擔憂地看著自己。
杜文佩快速抹了一把眼睛,讓聲音帶了一絲笑。
「原來是重輝,怎麼還不睡覺?姆媽沒有哭,只是眼睛看累了。」
「睡不著起來喝水。」
傅重輝定定看了一會母親。
「方才你的肩膀分明在顫動,如果只是眼睛累了,不會像這樣。」
杜文佩一噎,這孩子比弟弟妹妹早熟,分明才是十一歲的年紀,卻像個小大人一般,有著超越成年人的洞察力。
「時間不早了,喝了水趕快去睡覺。」
杜文佩哄孩子一般,試圖打發走長子,哪知傅重輝反而拉出前面的小圓凳,徑自坐了下來。
「姆媽還記得多桑嗎?」
黑暗中,傅重輝扭亮了另一盞檯燈,那出口的稱呼讓杜文佩整顆心完全忘記了跳動。
他回來時三歲不到,她和傅鈞言為孩子改了名字,給了他無上的關愛,後面的三個孩子加起來還沒有為長子花費的心力多。
成田寧次已經在杜文佩的人生中翻篇,今日看到報紙上新聞,她心中也已經毫無波瀾;以為重輝如她一樣,這段記憶也會塵封忘卻,然到底是他們錯了!
杜文佩有些緊張地看著兒子,還沒有搖頭或點頭,傅重輝已是重重一嘆。
「他做錯了事,終究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不過他是個好爸爸,我不會忘記他。」
這個回答,讓杜文佩一陣頭大,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縱使孩子早慧,可那些遙遠的東西怎可能還這般清晰,清晰到能給成田寧次這般完美的一個標籤。
除非,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刻,成田寧次私下見過孩子。
想到這裡,杜文佩背脊一陣發涼。循著本能抓住孩子的雙肩,異常嚴厲地問出了問題。
重輝沒有否認。
「多桑說他是為了自己的國家,而我是華夏人,我們註定立場不同,他讓我發誓,此生一定要選擇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
真正想要的……人生?!
杜文佩心口一頓,只聽重輝分外堅定道。
「我以前一直想如表叔們上戰場保家衛國,可是姆媽,今天我突然改變主意了!我長大后要為了和平而努力,如果全世界都沒有戰爭,我們每個人就沒有這麼多煩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