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日頭下有兩隻蟲子在動(1)
春天是萬物復甦,愛情萌芽的季節。不是有一句成語嗎?叫「蠢蠢欲動」。根據最新解釋,意為「在春天的日頭下,有兩隻蟲子在動。」不過,這句話不是我發明的,是豆子。那天本來約好了帶她去泡吧,卻因為七爺的事耽擱了。豆子理直氣壯地說,我不但要彌補她的損失,還要加倍賠償!我說:「你損失什麼了?」「時間呀!感情呀!」她道。卡著腰,眼珠子瞪得比牛還大。她的意思很明顯,時間就是金錢,感情就是生命,我就讓你賠償,你能怎麼著吧!沒辦法,我只得從命。和女人講理,不如上吊自殺。就這樣,在老痘酒吧昏暗的燭光里,在緩緩流動的音樂聲中,她一手托腮,一手晃動著酒杯,輕輕說出這句話。當時我很是震驚,這麼有學問的話,像她這樣的少女絕對說不出來。我沒有問她出處。因為還沒等我想起來,她的視線已經從我臉上移開,轉移到別的地方。她用肘部支著吧台,十個指頭叉著杯子,屁股在那兒扭呵扭。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順著視線望過去,只見一個高大的法國青年,正含情脈脈望過來。春天的日頭下,兩隻蟲子在動。我對阿飄說:「這句話是知識分子編的吧?可能還是穿白大褂的。」當時我在豆子的左側,她在豆子的右側,一溜排開,和她說話要趴在吧台上,探出半截身子。阿飄不傻,明白「穿白大褂的知識分子」暗指什麼,抿著嘴笑,瞪了我一眼,迅速躲到豆子的側影里。我不依不饒,直接將矛頭指向她。貼著豆子的後背,將腦袋伸到她耳邊,小聲道:「說實話,是不是你編的。」「喂,別勾引純情少女。」豆子拍了我一巴掌。本來我這個姿勢很難掌握平衡,她一拍,全線崩潰,差點摔個仰馬叉。幸虧我平時訓練有素,手一按地面,腳一勾,才沒從高高的吧椅上摔下來。這一切都沒逃過阿飄的眼睛,藏在暗影里的她,樂得花枝亂顫。豆子的魂還沒從法國青年身上轉過來,一副茫然的樣子望著阿飄。「發什麼羊角癲?」她說。阿飄一見,笑得更厲害,滾到她懷裡,又是抹淚又是咳嗽。這小丫頭片子,把歡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我恨得牙根發癢。過了一會兒,豆子說她去洗手間,起身走了。我慢慢移到阿飄身邊,道:「我幫你看手相吧。」在北京的時候,我就是用這一招勾引女孩子的,屢試不爽。但是,阿飄不吃這一套,說:「豆子講過,十個男人看手相,九個是色……」她咬咬嘴唇,「狼」字沒說出來。敢情她有名師指點。「她還說什麼?」我故意問。她閉上嘴巴,頭埋到胸脯,用指甲蘸著酒在吧台上畫圈。再問,還是不吭聲。我轉移一個話題。「出道題考考你的智商。」也不管她答不答應:「你手持弓箭走在小路上,前邊過來一隻鬼,後邊攔住一匹狼,你是射(色)鬼還是射(色)狼?」阿飄不理。「這可是考你的IQ。」她繼續畫圈。這小妞沒救了。我失望地搬回原來的位置。就在這關鍵時刻,她開口了:「我不射行不行?」「不行,」我使勁搖頭,「二選一!」「那——」阿飄認真地思索,「我射狼。」「你為什麼色狼?」我不懷好意地看著她。「因為……」阿飄明白過來,敢情我是拐著彎罵人,氣得淚花都出來了,指著我的鼻子,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恰在這時,豆子回來了。她抓住豆子的手告狀:「你還誇他有學問什麼臭學問!」豆子盯了我一眼,說:「有學問的人心眼才壞呢!」見有人幫腔,阿飄破涕為笑,得意地瞟了我一眼。就這一眼,一顆種子從天上掉下來,落在我心靈的夾縫裡,啪嗒,從此以後生根發芽,潛滋暗長。一直玩到午夜時分,我們才開車送阿飄回家。她的家在崗廈西一片保存完好的客家民居,門前一棵大榕樹,樹榦要三五個人合抱,枝杈肆意伸展,冠蓋四方,隱隱透出一股霸氣。阿飄說,這棵樹有黃大仙附體,很靈驗。1958年全國鬧飢荒,餓死不少人,榕樹街卻安然無恙。樹洞里經常噴出白花花的大米,有時候樹枝上還掛滿番薯。豆子的紅色敞篷跑車停在樹下,我們與阿飄揮手道別。分手時我補上一句:「祝賀你IQ過關!」「去死吧!」豆子替她說。目送阿飄進了家門,豆子扔給我一個錢夾。鱷魚皮的,我捏了一下,鼓鼓的。「是法郎吧。」我說。「你跟蹤我。」豆子有點得意。「法國人鼻子大,英國人眼距窄,以前我專門研究過。」深圳的夜空不寂寞。尤其是崗廈,凌晨兩點了,還像趕廟會一樣,路邊的小店燈光耀眼,麻將聲稀哩嘩啦響,髮廊里浪聲謔語,喝醉酒的人當街罵娘。我和豆子一路鳴笛,好久才從這鬼地方脫開身。路上的人根本不理會你,瞪著眼往車上撞。我們沒敢從濱河路走,那天晚上從紅樹林竄出的摩托車,嚇得我想起來腳都發軟。從那以後,我特別留意摩托車,越留意越覺得蹊蹺。深圳以前沒有摩托仔,都是騎單車載客的「單車佬」也不知從何時起,摩托車取而代之,成為這個城市的一道新景觀,像幽靈一般在大街小巷遊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