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簡千凝還是第一次見到御家的三小姐御琴,一個長相漂亮,外面時尚的女子。御琴一進來就將哲哲高高抱起,轉著圈兒地又是親又是笑。然後將他放了下來,吩咐傭人把她的大皮箱打開,興沖沖地給每個人分禮物。
御家的每一個人都有,包括後來的昕昕,哲哲和昕昕都拿著禮物蹦蹦跳跳地跑了,御琴將最後一份禮物拿了出來,遞到簡千凝的面前,笑眯眯地說:「二嫂,這是我送給你和二哥的禮物,快點拆開來看喜不喜歡。不過先說好了哦,就算不喜歡也不可以扔掉!」
御琴爽朗地一笑,將禮品盒子塞進簡千凝的懷中,禮物盒沉甸甸的,簡千凝抱穩盒子,感激地沖著她微笑:「謝謝你,我不知道你回來,沒準備見面禮呢。」
「唉呀!不用啦,見到你已經是個驚喜了。」御琴哈哈笑著在御天恆的肩上捶了一記:「是不是?二哥?娶老婆也沒有打個電話通知一下,太不夠意思了!」
「沒有通知,你不也知道了么?」御天恆揉著被她捶痛了的肩膀。
「那是因為我聽媽說的,不然到現在還不知道呢!這個驚喜給的也太大了。」
御琴是個開朗活躍的女孩,把御家的每一個人都哄得直樂,簡千凝應了御琴的要求拆開禮品包裝盒,將禮物拿了出來。那是一個用茶色水晶雕刻而成的人形雕刻,上面一男一女,相依相偎,一副親密無間的樣子,雕刻得栩栩如生。
簡千凝只用一眼就喜歡上了,喜歡上了那對男女間的親密,一輩子不分離的模樣。
御琴嘻笑著說:「我祝二哥二嫂百年好合,就當是送給你們的結婚禮物吧!」
「謝謝。」簡千凝再次感激道,抬眸,卻發現御天恆一臉的不以為然。她可以想象得到御天恆不可能喜歡這個雕刻,因為他根本就不想和自己百年好合。
安少看著桌面上的水晶雕刻,看著那相依偎身影倍覺扎眼,終於他看不下去了,不得不收回目光。耳邊仍然是御琴嘰嘰喳喳的說笑聲,可他卻很想走,離開這個讓人難堪的場景。
御夫人冷冷地睨了一眼雕刻,端起茶杯輕啜一口,不冷不熱地說:「這玩意兒好像並不適合擺在你二哥二嫂的房間里,琴兒你還不如買點實用的呢!」
御夫人話中的意思很明顯是在嘲諷兩人的感情不和,御琴也許聽不懂,簡千凝卻聽懂了,不過她並沒有把她的嘲諷放在心上,而是抱起禮物微笑道:「不,我很喜歡這個禮物,謝謝琴兒的禮物和祝福,我先把禮物拿到房間去。」
說完,她抱著禮品撇下眾人上樓去了,完全沒有感覺到樓下齊刷刷地投在自己背影上的視線有多麼的複雜和絮亂,每一個人的目光都是不一樣的。
簡千凝將水晶雕刻擺在床頭柜子上,夜深人靜時,窗外的月色透過窗紗將它籠罩得更加晶瑩。她注視著它,也許是心裡感覺太壓抑了,既然一夜無法入眠。
夜深的時候,宅子裡面顯得特別的安靜,不像市區那樣繁華吵鬧。安靜得……可以清晰地聽到御天恆均勻的呼吸。在偶爾在家裡度過的夜晚,他仍然是背對著她的,彷彿只有背對著她才會睡得更加香甜,沉穩。
簡千凝輕輕地吸了口氣,閉上眼,想起許多事情,哲哲的不懂事,昕昕的手術,還有……和御天恆在福利院里的巧遇,每一樣都可以在深夜中揪痛她的心臟。
今夜的御天恆似乎睡得並不是那麼安穩,比起剛才的安祥,這會呼吸慚慚地開始急促起來,那感覺就好像被什麼東西在後面追趕著跑一般,呼吸急促不穩。
簡千凝睜開雙眼,稍稍挪了過去,就著月色打量著他。發現他雙目緊閉,表情痛苦,額角有汗水滲出,在月光下顯得晶瑩剔透。慚慚地身體也變得不安分起來,微微地扭動著。
簡千凝怔了一怔,一隻手掌起身子,一隻手扶住他的肩膀輕輕地搖晃,一邊心急地問道:「天恆,你怎麼了?是不是做惡夢了?天恆你快醒醒……。」
御天恆並沒有醒過來,反而翻過身來將她壓在身下,額角的汗水滴上她的面龐。他一隻手掐著她的脖子,咬牙切齒道:「放我出去!放開我……!」
「天恆……。」簡千凝被他掐得喘不上氣來,小臉漲得燥熱不已,她奮力地掙扎著,可卻怎麼掙扎都沒有用。他的力道太大了,根本不是她能掙扎得開的。
「放開我……。」御天恆一遍遍地呢喃著,掐著她的手一會松一會緊,彷彿一個受過刺激的瘋子,死死地掐住自己的仇人不肯放手。
簡千凝感覺自己就要被他掐死了,求生的本能使得她力氣大了許多,趁著他鬆手的時候一把將他從自己身上推了下去,然後翻身從床上坐起,撫著脖子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而御天恆被她這麼一推,反而慚慚地冷靜下來了,失去全身力氣般癱在床上喘著氣。簡千凝稍稍平順過來后,扭頭望著他,隨即爬了過去,溫柔地摸去他額角的冷汗。柔聲道:「天恆,做惡夢的時候不要害怕,因為我們都知道惡夢是一定會醒來,會過去的。」
她的指尖微涼,掠過他夜色下妖魅帥氣的面龐,語氣一如她指尖的力道般溫柔。他突然睜開眼,實實地對上她那閃動著關切的小臉。
而他的眼眸盡顯驚慌,彷彿剛剛受過什麼驚嚇一般,二十年後的今時,簡千凝還是頭一次在他的眼眸中看到這種神情,這種表情真不該出現在他這樣如鐵如鋼般的男人眼中啊!
二十年前他總是用這種表情看著她,可那時候他還不夠鋼強,他還是個膽小怕事的小男孩,她也習慣了他總是害怕地躲在自己身後的滑稽模樣,可是今天……。
「天恆,可不可以告訴我……剛剛夢到什麼了?」簡千凝纖細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撫去他額角的汗絲,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語氣輕柔緩和。
他也會害怕!這個冷酷嗜血的男人既然也有害怕的時候!夢裡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場景?
簡千凝疑惑極了,而御天恆只是狠狠地吞了一口口水,什麼話都沒有說。閉上眼,夢裡的情景便再一次清晰起來。夢裡,一個小男孩被關在豪華的大卧房內,四周擺滿著好吃的,好玩的,可是小男孩卻什麼都不要,只是一個勁地拍打著門板,哭著喊著要別人放他出去。
夢裡的大卧房,既然就是他現在住的這間,一樣的格局,一樣的擺設!
而夢裡的小男孩,正是那個總是被人欺負,總是和樂樂在一起的歡歡。夢裡他被帶入這間卧房后,就再也沒有出去過了,任憑他怎麼哭叫吵鬧。
簡千凝見他不語,起身下床,給他倒了一杯白開水。過來的時候御天恆已經從床上坐起身子,雙膝屈起,雙手煩燥地爬梳著濃密的烏髮,似在發泄心底的陰鬱。
「喝杯水,壓壓驚。」簡千凝在他身側坐下,摟著他健碩的雙肩,準備喂他喝水。
御天恆沒有喝水,而是扭過頭來看著她,隨即推開她下床,徑直往衣櫃走去。以極迅速的動作拿出一套外出的衣服,換上,然後抓過桌面上的車鑰匙轉身往外走。
「天恆!你要去哪裡?」簡千凝迅速地衝過去,拉住他的手臂心急地問道。
以前他也經常半夜出去,甚至在要了她之後往外跑,她從來沒有去阻止過他。可是今晚不一樣,他剛剛才做了惡夢,受了刺激,雖然她不知道他究竟夢到了什麼,可是單單看到他那滿面驚恐的樣子,就知道一定不是個平常的惡夢了。
「出去走走,放開我。」御天恆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她抓在自己手臂上的縴手,隨即將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看到了她滿面的關切,聲音微微一軟:「回去睡覺。」
「這麼晚不要出去了,我陪你到花園走走好不?要不我不打擾你,你自己一個人去?」
御天恆向來討厭羅嗦的人,不耐煩地甩開她的手,撇下她繼續往前走去。
簡千凝一怵,呆了兩秒,隨即連衣服也沒有換就往樓下衝去。衝到旋梯口的時候,突然想到什麼,便又折回二樓,跑到御琴的房門口,敲了幾聲后推門走了進去。御琴正躺在被窩裡煲國際電話,被擅闖進來的簡千凝嚇了一跳,慌忙捂緊話筒問道:「二嫂,你怎麼了?」
簡千凝繞到她面前,焦急道:「琴兒,可不可以把你的車子借我用一下?我有急事。」
御琴訝然不已,不過看到她這麼著急的樣子,也不好多問,指了指桌面上的鑰匙。沒等她開口說話,簡千凝已經抄過鑰匙,道了聲謝后便飛奔著離去了。
那來去如一陣風般的樣子,把躺在被窩裡的御琴弄得驚詫不已,連電話都忘記煲了。
簡千凝開著御琴的車子衝出御家大宅的時候,御天恆早沒了蹤影,她只好順著私家小道一路開下去,然後轉個彎,往郊外外的方向開去。出於直覺,她認定御天恆是往這個方向去的,她自己也不知道這直覺從何而來,總是她相信了。
因為已經是下半夜,路上的車子比較少,所以比較容易看出前面的情況。而簡千凝的直覺沒有錯,在前面兩個紅燈區處,那輛閃著紅燈的車子正是御天恆的。
紅燈漫長,等到簡千凝追到前面紅燈區的時候,御天恆便又再一次失去了蹤影。不過有了大至的方向,簡千凝總算心裡安定一些,總算放心一些了。
以前御天恆半夜出去必定都是去找女人的,這次卻往郊區的方向走,這一點確實很反常。跟了一陣后,簡千凝終於可以確定他的去向了,他正在往海邊別墅走。
這麼晚了,容秀舒肯定一早就睡了,他現在過去是什麼意思?簡千凝原本想調頭回去了,可是大腦卻被這些疑問纏繞得不忍離開。
御天恆的車子停在海邊別墅,下了車子快步往屋裡走去,簡千凝跟上二樓的時候,聽到容秀舒極其不滿的聲音:「天恆!你這麼晚不在家好好睡覺,跑來這裡做什麼?」
「媽,我有事問你。」御天恆立在容秀舒的卧房門口,感覺自己確實有點太唐突了,如是在後面加了一句:「對不起,打擾到你休息了,你不用起床,問完我就走。」
容秀舒聽到他這麼說,心裡很是沒底,自然也就樂得不用起床了。將心底小小的慌亂壓了下去,清了清喉嚨道:「有什麼事你問吧,媽聽著。」
「媽,你應該知道我想問什麼,關於過去的事情,我希望你能老老實實地告訴我。」御天恆說,這次跟哪一次都不一樣,是他頭一次用這種淡漠語氣跟容秀舒說話。
簡千凝驚訝於他的轉變,容秀舒更是心虛得屏息不敢說一句話,但沉默不能解決問題,她不得不輕嘆著開口道:「天恆,該說的我都跟你說了,你還想我說什麼?」
御天恆咬牙,道:「你告訴我,當初我是不是在城西的孤兒院呆過,是不是被你和爸強行帶回來的,還有……我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失憶?這些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
御天恆的話音未落,簡千凝就驚得僵在原地,一臉錯愕地瞪著他掀長的背影。御天恆曾經失憶過嗎?為什麼沒有人告訴過她,她一直都不知道這件事情!
原來他的忘記,不是因為他無情,而是……他失憶了。失憶代表著什麼?把一切過去都從記憶中抹去,包括所有的事,所有的人。他連自己是不是在城西的孤兒院呆過都不記得了,又怎麼可能記得住一個小女孩,記得住自己的承諾呢?
原來一直以來都是自己錯怪他了,如今看到他為了自己的記憶這樣焦急的樣子,她的心裡不自覺地湧起一抹自責和心疼,她不該恨他將自己忘的,因為這並不是他的本意。
容秀舒聽了御天恆的話,心裡更是驚得不知如何是好,以前雖然御天恆也總追問她以前的事情,但從來不會問出這幾個問題,一時間她還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答了。
「媽,這幾個問題很難回答么?非要隱瞞才能讓大家都好么?」御天恆追問。
「天恆……。」容秀舒想了想,最終還是拗不過他的追問,答道:「當初你確實是在城西孤兒院呆過一年,都怪媽不小心沒有看好你,把你弄丟了。後來把你找回來后,你就一直住在御家大宅了,剛開始不習慣也是正常的,你也不是莫明其妙失憶,之前就跟你說過了,你的失憶是因為一場意外,傷到了大腦,真的就是這樣。」
「不可能!不可能只是這麼簡單。」御天恆搖頭,他不相信。
「不然你以為事情該是什麼樣子的?我一直不願提起過去,是因為不想讓你憶起從前。畢竟在孤兒院里呆過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我怕觸動到你的心事。」
「城西孤兒院的花名冊莫名失蹤,一定是你的傑作吧?媽,你應該知道孤兒院里有一個名叫樂樂的小女孩,是你故意把她隱藏了對不對?你把我從孤兒院裡帶回來,無非就是想利用我在御家立足,你利用非常的手段摘去我的過往記憶,就是讓我忘記她……。」
『呼』的一聲,卧房的門板突然被人從裡面拉開,容秀舒柱著拐棍赫然出現在他的面前。然後,在他始料不及的當兒,狠狠地一把掌甩在他的臉上。
「御天恆!我是你媽,是你的天是你的地!你既敢這樣對我說話?!」容秀舒暴怒地吼。
一直呈呆愣狀態的簡千凝一看這情形,慌忙沖了上去,扶住容秀舒搖搖欲墜的身子。心急地安慰道:「媽,您別激動,先回床上躺著好不好?」說話間一邊沖御天恆使眼色。
御天恆被狠狠地甩了一把掌,唇角抽絮著,不知道是因為怒了還是傷心了……。
容秀舒沒有回屋,而是瞪著御天恆再度開口道:「城西的花名冊我從來沒有關心過,也不知道什麼小女孩。把你從孤兒院裡帶回來,那是因為你是我的兒子,我不可能一直讓你呆在那裡。御天恆!你這個沒良心的孽子!就算我是利用你在御家立足,難道不應該嗎?你現在所擁有的,所得到的哪一樣不是我給你爭取回來的?」
容秀舒這一次確實是傷心了,失望了,她沒有想到一直對自己關懷備至的兒子會這樣攻擊自己,這樣冤枉自己,簡直就是變了個人似的。
母子倆的爭執,簡千凝一直聽得都是雲里霧裡的,什麼花名冊,什麼故意隱藏,她根本聽不懂。可這個時候並不適合去解決心底的疑惑,她看著鬧得僵硬不已的母子倆,不知道該勸誰好,最後不得不對御天恆道:「天恆,沒有了解清楚事實真相前,不要這麼跟媽說話。」
福利院的花名冊失蹤了嗎?她至今還不知道有這回事呢,還有樂樂……她怎麼了?怎麼會成為容秀舒和御天恆爭執的導火線?這一切都太奇怪了。
御天恆知道容秀舒身體不好,心裡裝了滿腔想要說出口的話語,都只能狠狠地忍了下來。他閉了閉眼,再開口的時候語氣已經明顯好轉:「既然媽這麼說,那我就不追問了,很抱歉,媽回房繼續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他說完,轉身往樓下走去,簡千凝本能地喚道:「天恆……。」
御天恆並沒有回應她,也沒有回頭,掀長的身影慚慚地消失在旋梯口。簡千凝原本想追上去的,可是又不忍將容秀舒拋下,只好無奈地輕嘆一聲,扶著容秀舒回房了。
容秀舒重新回到床上,眉頭深鎖,面色凝重,一聲不吭地瞪著天花板發獃。簡千凝體貼地替她拉好被子,柔聲安慰道:「媽,您別生氣,天恆他心情不好才會對您不敬的。」
「我知道。」容秀舒緩緩地點了一下頭:「他沖我發火也是應該的,想知道過去也是應該的,我就是不能讓他知道那些不堪的過去,不想讓他活在痛苦的記憶里。」
「好了,媽,不要再說了,不要再想了。」簡千凝拍拍她的手,不忍讓她繼續傷感下去。
容秀舒卻停不下來,繼續開口道:「那時候他確實不肯離開孤兒院,而且是因為一個小女孩不肯離開的,可我根本沒有動過什麼花名冊,也沒有將那個小女孩隱藏起來,讓他失憶,是為了讓他忘記自己卑微的童年罷了,我這樣做有錯嗎?」
「真的是你讓他失憶的?」簡千凝驚愕,她還真不知道,這個社會已經發達到這種地步了。想讓人失憶就可以讓人失憶的么?在醫院裡呆了這麼多年,她也還是頭一次聽說!
「是的,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請你幫我維護好這善意的謊言吧……。」容秀舒無奈地嘆了口氣,幽幽地閉上雙眼,無盡的憂傷從眉眼中流露出來。
「我會的。」簡千凝輕輕地說,她會維持好這個善意的謊言,她會一直不跟御天恆提去在孤兒院里的事情。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她的心……既是這樣的疼。
之前她一直沒有提,是因為心被他傷透了,覺得沒必要提了。可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原來並非他太冷漠,太無情,他被迫失憶了,是自己一直在誤會他。
「好了,回去吧,回去看看他,陪陪他。」容秀舒推著她的手說。
「可是您……。」
「不用管我,我有什麼需要會叫看護過來的,去吧。」容秀舒催促道,簡千凝雖有不忍,但既然容秀舒都這麼說了,而且她的心裡也確實挂念御天恆,如是點點頭,站起身子叮嚀道:「那……媽,您好好休息,我改天再跟天恆一起來看您。」
看到容秀舒再次點頭,簡千凝才轉身往門口走去。夜已經快要過去了,別墅面前的大海波濤澎湃,海風吹拂,她不自覺地用雙手拉緊身上的睡衣,拉開車門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