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嵩山》第十章(4)
究竟是瞬息萬變的後宮之爭連累了皇上和朝政,還是朝政的革新使後宮之爭風雲突變呢?還是其它外人不得而知的更為隱秘的緣故?風詭雲譎的後宮與朝廷的微妙關係,做為一介武夫,他是永遠無法弄清的。他清楚的只是,事到如今,他倒真是欽佩幾個人的忠勇大義和視死如歸!可是,他恨的是:譚嗣同擔著天大的干係和秘密,當逃不逃,成了千古忠臣!而自己卻是不當亂而亂,落了個千古罪人!他望天長嘆道:"可嘆我,處處以忠義待人,時時以報國為念,一向以穩健著稱;平生疏財好友、仁義智信;如今,不幸誤落陷阱,遭人暗算,又因臨時心生三分貪生怕死之念,三分顧念合家老少性命之意,四分保全基業之心,終落了個不仁不義、賣主求榮、誤國誤君的奸詐之徒惡名!永世不得超脫了!"康梁啊康梁,大清武將擁有軍隊、支持變法的並非只我一個!你與那董福祥、聶士成、榮慶的交往也不比我菲!他們的兵力遠比我足,兵營又駐紮在天津,離京城又遠比我近!天天守著榮祿那個老狐狸!你們為何偏偏一定要尋到我府與我密謀?逼我出兵?明知不可為,卻硬逼我為之?人們只罵是我誤了你,誤了皇上和變法大計,殊不知,我還恨你們毀了我的一世清名哪!"咳!書生誤君!書生誤我矣!"見過舅舅,如茵就要啟程了--臨離京前,姑姥娘和妗子兩人拉著如茵的手、流著淚,反覆囑託她:"閨女,回去看看,依舊還回來啊!"從姑姥娘那裡開始,妗子、大表嫂和幾個姨媽,每人都有禮物送過來。衣料、珠寶、字畫、文房四寶、西洋鬧鐘等物,直裝了滿滿的三個柳條箱子。如茵雖一再推辭不受,妗子卻反覆囑咐:"你推脫什麼?給你什麼只管要就是了!各房給你的東西,原是恁舅事先交待下,名義是陪送你出嫁的。這些,都是從公賬上已劃了銀子、各房都撥了分例的。你不要,人家不會說你清高,反倒說你不好巴結!而且,回到家去,大家明知你好歹也在京城恁當官的舅家待了這麼久,見了家裡的兄弟姐妹、大娘嫂子的,你拿什麼去應付?東西不拘大小,人人伸頭都有一份兒,恁娘的臉上也跟著體面不是?這些東西,可不單單隻是你一個人賞了人家什麼!其實,更是恁娘的娘家人賞了人家什麼呵!"見妗子說的有理,如茵只得受領了眾位姨媽的情份。一一謝過後,又一一讓姑姥娘和妗子過了目,這才一樣樣地收好了。舅舅特意交待大表哥,讓專門派了一輛帶篷的膠輪馬車送她回家。除派了一位可靠的管事,另還派了三個帶洋槍的親兵一路護送。交待下了:若表小姐這次只是回家看看,他們可在山城住上幾天,等著隨小姐一起返京。若表小姐執意不肯回來時,再返回來交差罷。暮秋季節,觸目之處,一片荒涼。行旅途中,官道兩旁的黃葉隨秋風紛紛飄零著。一路之上,不時閃過曾似相識的舊日景緻。黃河渡口,依舊渾渾莽莽的天上之水,依舊遙遙無際的河灘蒲葦。只不過,當日那萬竿蒼荻,如今竟成了眼下這蕭蕭瑟瑟的枯葦敗蒲。一路之上,如茵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朦朧。一時又湧起了對逸之的怨恨來:梁逸之啊梁逸之!我雖身為女流,卻並不比你少讀聖賢!若舅舅果真是那種賣主求榮、不仁不義之輩,我也會毫不猶豫地隨你浪跡天涯!可是,大丈夫行事為人,總當能屈能伸、能窮能達、能忍能容,才算得真豪傑大英雄!無故加之不怒,猝然臨之不驚,而後方可成就大功名、建立大功業!似你這般動輒負氣,傷了舅舅的心、斷了這份情事小;真不知你無根無底地又如何去實現你那報國救民、禦敵殺賊的雄圖大志?一時又怨自己:他既無情,我何有義?何以依舊痴心挂念?何以這般尋尋覓覓?左思右想,覺得自己那一顆心真是千瘡百孔,再也無法補綴了!她抱定了主意:和梁逸之最後一見,把話撩明!爾後削髮為尼,皈依佛門!從此再也不聞不問這個紅塵亂世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她願意為了譚先生等六位忠義之士,為了舅舅,也為了自己,黃卷青燈,終生禮佛,贖盡前生孽因、今生惡業和來世果報!天將昏未昏時分,沾滿旅塵的馬車終於玎玎玲玎地停到了山城劉家大門外。此時的如茵已是身心俱灰,恍如隔世。她迷迷朦朦地隨眾人邁進家院,被丫頭扶進自己的閨房,一頭栽倒在床上,不吃也不喝,直直昏睡了一天兩夜……第三天,娘和兩個嬸娘過來問她話時,她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答。只是像個獃子似的,把自己當用的東西,收拾了一個小包袱放好,看樣子,竟像是仍舊還要出遠門的樣子。娘看出了閨女神情的反常來。一面令丫頭送來飯菜,一面在一旁細聲詢問:在家住兩天,還要回京去么?如茵神情痴獃地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仍舊不作一語。娘更是驚詫了!重新詢問了一番送護的家人:京城那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小姐怎麼成了這個樣子?管事的如何知道這裡的隱情?只說離京時,老爺、太太和大爺都交待了,若是表小姐在山城老家住幾天還回京城的話,讓小的仍舊護送小姐隨車回京。表小姐若是不想再回京時,煩請姑太太寫個回信,小的歇了這麼好幾天,也該回京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