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信義與生存之道
「九郎啊!」
吳寧不知所錯之時,吳長路悠然開口。
「在你們這些小輩之中,四伯最欣賞的人就是你。你小子腦子夠用,時不時還能弄些驚喜出來,雖然偶有出格,但本性不壞。」
「......」
吳寧更迷糊了,好好地說這些做甚?
「四伯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吳長路一嘆,「聰明歸聰明,生活所迫,無奈主商也不是不可以。」
看著吳寧:「但是,不能不走正道,像這種坑蒙訛詐之行,僅此一次!」
「絕、無、下、次!」
「......」
吳老九有點冤。
這都哪跟哪啊?一個願打一個願礙,我又沒逼著人家住在咱這兒,怎麼就成了坑蒙訛詐了?
再說了,一個個都窮成這個熊樣了,生存才是第一法則好不啦?又不是讀書的酸士,哪來的這份清高?
不服氣地嘀咕道:「我可沒騙,頂多算是做地起價。」
「那也不行!」
祖君一聲咆哮,直接拍了桌子。
「吳九郎你給我聽著,既然是我吳姓人,那就得有我吳姓人的規矩,別學奸商滑販那一套!」
「......」
吳寧更不敢說話了,老祖君經常發脾氣不假,可像這麼認真的時候可是不多。
「爹,你先消消氣。」吳長路安撫起祖君,「九郎不是不懂道理的娃子,說一說他就明白了。」
好不容易讓祖君坐下,吳長路這才轉過頭來,看著吳寧。
良久,原本嚴肅的表情卻是乎的一樂,隨之搖頭訕笑起來。
「小子,很不服氣是吧?」
「......」
「不服氣沒關係,你四伯給你講一個道理。」
「您說。」
「......」吳長路沉吟了片刻,本來想直來直去地說,可是一想到吳寧的身世......
「你是從京城那邊大地方來出來的娃子,可能......」
「可能見識過一些冷漠,以為那是生存之道。可是,在咱們大唐,至少是在下山坳,那是行不通的。」
吳長路不知道,吳寧不但是從京城來的,他還在一個更利己的千百年之後生活了二十多年。
「為何?」吳寧坦然發問。
「因為這個世道,靠你自己活不下去!」
吳長路認真地看著吳寧,「這是個吃人的世道,更是個冷冰冰的世道!」
「是個遇上災年就要餓死,出個門子就可能挨刀的世道!」
.....
「你今日吃得飽,可不知道哪天就得空肚子。」
「你今日能掙一貫錢,卻不知道哪天這一貫錢就能要了你的命。」
「在這個世道里,只有抱成一團才有可能活得下去。」
......
吳長路頓了頓,「你要開客店,全坳子的人都來幫你。同樣的,有一天他們過不下去了,你就得出手幫大家。這就是族村族親的生存之道。」
「可是......」吳寧更是委屈,「我也沒坑騙坳子里的人。」
「呵呵。」吳長路笑了,「小子,你在坳子里大夥幫你,那有一天你出了坳子,出了房州呢!?」
「!!!!」
吳寧心頭一顫,只聞吳長路道:「到那時,一個小小的下山坳已經幫不了你了,得是房州出去的鄉親們抱成一團。只有那樣,你才能在房州之外活得下下去!」
「所以,待人以誠,人家才能也待你以誠。等到你需要的時候,才會有人來幫你。」
「這叫義,也叫人情!」
「你懂嗎?」
......
——————————
吳寧開始明白了。
明白老祖君的這種正義感到底從何而來;明白吳長路所謂的義、人情,和後世又有多大的差異。甚至讓他想起之前,孟蒼山和他說過的一句話。
那時,吳寧總是和孟蒼生鼓吹他是多麼的有「見識」,以為自己的千年閱歷可以碾壓古人。
可是,孟蒼生每一次都嗤之以鼻,一笑而過。
實在被吳寧說的煩了,孟蒼生才說:「你離見識還差得遠呢,等你敢直面生死,再與我說『見識』二字吧。」
當時不懂,以為孟蒼生在裝十三,現在吳寧有點明白了。
冷冰冰的世道,不論吳長路,還是孟蒼生,都說這是個冷冰冰的世道。
生者不易,而死又何其尋常?
戰爭...
疾病....
天災....
人禍...
還有相對後世的落後和無法形容的赤貧。
生活中,每一個失誤都可能要了人命,以至於這個時代的人對死亡已經是見怪不見,甚至冷漠了。
這就是孟蒼生所謂的「見識」吧!
可是,沒有人不懼怕死亡,亦沒有人不懼怕被這世道擊敗,唯有抱團,方可得活。
正如吳長路所說,下山坳的族親要抱團,房州的同鄉要抱團,朝堂上關壟集團要抱團,山東世家也要抱團......
誠、信、義,不但是這個時代的道德標尺,亦是生存之道。
「我明白了。」吳寧誠然認錯,「待人以誠,存義守信!」
「嗯。」吳長路滿意地點了點頭。吳寧只是一時貪利,本性真的不壞。
「回頭把房錢給人退了,不能為了身外之財失信忘義!」
拍了拍吳寧的肩膀,「別忘了,你失的不光是你自己的信義,還是咱下山坳的。」
吳寧應下:「嗯。」
好巧不巧,這邊剛說完,院門就開了。
早間訂房的那兩個書生,還有老者,許是排了半天無果,回來歇息,準備明日再碰運氣了。
吳寧趕忙回屋,把早晨收的房錢拿出來退給人家,只按一百文一間來算。
可沒想到的是,錢已經送到了三人面前,卻是沒人肯接。
......
此時老者只是訕笑,看也不看吳寧手裡的錢,倒是轉向吳長路那邊。
「吳統軍在此,怎地?不請小老兒吃上一口熱乎的?」
這時吳長路方看向院門,頓時笑了,「某當是誰,原來是秦大掌柜。快快入席,共飲幾杯。」
言語之中,既有豪邁,又不失禮數。
轉身又向那兩位書生道:「兩位公子若不嫌棄,也一同用食如何?」
吳寧一聽,原來是認識,連忙把人往桌上讓。
至於這老者是何人,心中也有了猜測。
若他沒猜錯,這老丈姓秦,又頗有家財,還認識四伯,應該就是吳啟惦記的那個秦妙娘的鉅賈父親秦文遠了。
坐下之後,聽四伯與祖君介紹,吳寧猜的一點沒錯,確是秦文遠無疑。
待四伯與之寒暄過後,又共飲兩杯,吳寧這才又把錢推過去。
「適才四伯呵斥,小子才方知犯下不義之錯,老丈與兩位公子還請見諒。」
這一次秦文遠沒法視而不見了,與那兩位公子對視一眼,皆是笑了。
「不瞞吳小郎君,我們三人在院外可是站了有一會兒了。」
「啊?」
吳寧大窘,那不是剛剛挨罵的時候,這三人不是全聽見了?
只見秦文遠轉向吳長路與老祖君,「吳氏一族族風之正,秦某今日算是見識了,當真欽佩啊!」
兩位書生也是朝吳長路一禮,頗有文士之風。
「不過......」秦文遠話風一轉,看了看桌上的大錢,「既然吳統軍已經說了,咱們房州鄉里要抱團,那這個錢老夫可就不能收回來了。」
吳長路一擰眉頭,「這是為何?」
「很簡單。」秦文遠淡然道,「既然要抱團,那秦某怎可坐視不理,不幫上小郎君一把。」
「秦掌柜。」吳長路急道,「掌柜的心意我們領了,可是這錢是為不義之財,卻是不能收的。」
「誒~!」秦文遠一擺手,「吳統軍何必心急,聽秦某說完。」
看向吳寧,「小郎君能開這麼一個客店,非是庸人。不知秦某這句話你能不能聽懂?」
「老丈請講。」
只聞秦文遠道:「一百文一晚的客店,除了貴,必無特別之處。」
「可是五百文一晚的客店,那住店的人就要想想了,他憑什麼這麼貴呢?定有過人之處!」
「哦。」吳寧一拍腦門兒。
「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說著話,站起身形,向秦文遠深施一禮。
「老丈不愧為大商之名,小子受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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