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懷念有限悲傷》104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正是中午。胡高已經為芳華穿好衣服,他把一頂俏皮的漁夫帽扣在芳華的腦袋瓜上,那頂帽子確實很好看,荒原色,繞著一段孔雀藍的飾帶,帽檐還鑲了一圈淺棕色的皮子。「不要。」芳華把帽子摔在地上。「喲,我們家的小禿禿又惱了?」自從芳華沒頭髮以後,胡高就開始管她叫「小禿禿」。「不許叫我『小禿禿』。」芳華側過身。「那叫什麼?叫『大長頭髮』?」胡高總有辦法逗芳華樂。果然,芳華樂了。想要她那點笑模樣,可比要褒姒娘娘的折磨人多了。我想這胡高要是擱在古代,不幸當了帝王,那「烽火戲諸侯」的事兒,肯定幹得出來。「好,咱家的『大長頭髮』出院了,怎麼著,就禿著出去?」胡高剛把芳華托起來,芳華就又倒下了,這次她是笑倒的。「不許說禿。」芳華下了「命令」。「對,不說禿,說『光著』,咱就這麼光著出院?」胡高假裝謙恭的問,那樣子特搞笑,鄰床的陪護全樂了。「我要戴假髮。」芳華嘟著個嘴說,她肯定心裡特享受那種受寵的感覺。我了解她,畢竟我們是有交情的,我知道她這個人——既要像楊玉環那樣的三千寵愛又要像武則天那樣的日月當空。天下哪有幾個男人經得住這樣的標準——又當唐玄宗又當張易之?估計也只有商朝的肘王能勉強符合要求,可那是一代亡國之君啊!火紅的顏色,微微上翹的發梢。「小美禿要照鏡子了。」芳華自稱「小美禿」的時候喜洋洋的,我說過她天性中有一種頑皮,這種頑皮就像鑽石的光輝,很難磨滅。你可以切割一塊鑽石,你可以磨去鑽石的稜角,你可以把鑽石摧殘成你想要的樣子,但是你很難磨滅掉她的光輝——一塊鑽石的真正價值實際上並不在於它的形狀,而在於它的質地——好的鑽石和差的鑽石差得並不遠,當把她們並列在一起的時候,即使是肉眼,也能輕易分辨出她們的色差——而鑽石與鑽石之間之所以存在色澤差異,據說和鑽石的形成有關,也許多了幾萬年?也許曾經經歷過海底火山爆發?芳華對著鏡子戴好假髮,一面揚起臉做顧盼狀,一面露出寶貴的笑容:「你給我買的?」她在問胡高。「喜歡嗎?」胡高的眼睛像鑽滿美鑽的伯爵表,亮晶晶的。「給我穿上鞋吧,快點著。」芳華把鏡子扔到一邊,看得出她心情不錯。她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她腦袋頂上的假髮幾天前我曾經在另一個姑娘頭上見過,不錯,這是丁蔓的,這一定是丁蔓那天晚上戴到呂西安酒吧的那頂假髮——火紅的顏色,微微上翹的發梢。我猜想,應該是胡高囑咐丁蔓給自己老婆買一個假髮,於是丁蔓就買了,買了以後自己戴上,越想越氣,於是索性找到我,我想那天丁蔓找我應該是在極不理智的情況下,不知道她現在後悔了沒有。鞋穿好,假髮戴好,最後又把所有的抽屜翻一遍,看看有沒有丟下的。然後胡高對我抱歉地笑笑,說:「要不,你把行李拿車上去?我得背著芳華,她不肯走路。」芳華挑釁地望著我——我明白她心裡是怎麼想的——她不過是在怨恨我,讓她怨恨吧,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有人愛你,就有人恨你。我沒指望取悅於更多的人,也沒指望取悅芳華。我對自己說,我和這個女人已經結束了,她必須明白這一點,如果她為此失望,那是她的事情,和我沒關係。我提著行李,胡高背著芳華。我走在他們後面,有幾分鐘我覺得壓抑,但後來我就釋然了——芳華,不是哥哥不背你,是哥哥我溜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