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Ch.8
奚清楷大步流星地走在她前頭,沒有特意加快步子,但虞安還是跟不上。
她見距離越拉越大,下意識地小跑了幾步,虞安跑起來忍不住就問自己:為什麼要追?
這樣想著,她又停住了腳步,此時奚清楷已經快走到了路沿邊緣,要往空蕩蕩的馬路對面走去了。
虞安站在原地,有一瞬的茫然,她一開始是幹什麼跟出來來著?
她收了收心思,一抬眼,無意撞上奚清楷回眸的看過來的一眼。那一眼本沒有存著讓人發現的心思,因此沒有摻半點水分,冷然狠辣,月色光華下清晰得要命。虞安被盯得心臟猛地一跳,忍不住屏息,止不住地朝後連退兩步。
那雙眼睛生得細長好看,內雙形成優雅的弧度,原來是多情含笑的表,寡淡薄情的里。
奚清楷知道她跟在身後,但以為她已經轉身離開,心緒來不及收起,被窺了個分明。
他沒有半分被發現的尷尬,只是眼神斂了一瞬后,再抬起來已經平靜不少:「怎麼出來了?」
「啊?噢,」虞安幾乎有錯覺,剛剛那是她看錯了嗎?但還是照常答道:「你外套忘拿了。」
奚清楷:「嗯,」他看了看她空空如也的手:「……」
虞安順著他眼神低頭看了看,忍不住尷尬地撓頭,指了指不遠處的四層破爛小樓:「在家裡,我就顧著拿我自己的了,忘了。」
奚清楷垂眸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半晌,他忽然邁開步子朝她走來。
虞安眼見他越走越近,人直往後退,幾乎要退到身後的灌木叢里,當然,臉上還是得擺擺正表情的。
大義凜然?臨……臨死不屈?
男人身上穿著不知道哪裡來的短袖,在已經漸涼下來的秋天顯然是不合適的,遑論那看顏色就知道是從哪裡扒拉出來的舊貨色,身|下是條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深色長褲,他白天在羅記工作,想也知道跟她當時一樣,分身乏術的工作,那衣服褲子上免不了沾油點,但這一切都沒能折損他的氣勢風度,奚清楷站定的時候,雙手插在褲兜里彎下腰與她對視,斯斯文文地一笑,笑得她莫名有不好的預感。
「你跟警官打探我的事?」
虞安心下一個粗口遠程寄送給呂警官,忍不住道:「什麼打,打探,我就是正常問……」
她口氣很硬,雙頰卻是肉眼可見的紅了一點點,連帶著耳根一起。
奚清楷饒有興趣地欣賞著眼前的人,慢悠悠從兜里掏出眼鏡,用襯衫下擺摩挲了兩下鏡片,低沉動聽地笑了笑:「那麼緊張做什麼?我就是想說,你要是有什麼想問的,」他頓住話頭,抬手將虞安散下的幾縷柔順黑髮別到了耳後,動作輕柔。
虞安不服輸地回視,第一千零一遍勸自己看看這sb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奚清楷捋完她的頭髮,修長有力的指節順勢扣住了虞安的後腦,讓人猝不及防地靠近了自己,他嘴角笑意也隨之淡了下來:「請你直接來問我。」
虞安靜靜聽著,沒說話,遙遠的月色溶在她眼裡,柔和又幽深,看不出在想什麼。
而在奚清楷要撤身離開的時候,虞安輕摁住了他那隻手,柔弱無骨地手輕覆在男人的手背上,奚清楷沒有留戀地準備抽出來,但虞安又用力地把他一捉,像是想要說什麼似得,緊緊扣住了他的手。
虞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雖然眉眼清秀雋永,但一家之主做慣了,早把眉間心上那一點軟弱磨掉了,平時嬌羞更是少有:「顧凱,你有多重?」
奚清楷沒答,她自言自語地倒先答了:「看著不重。」
虞安說話的同時,右手飛快抓住了他相反方向的手腕,往前送了送身,右肩切入貼了進去,腳下迴轉的同時快准狠地彎腰,送了奚清楷完美一個背投。
她甩了甩膀子,面無表情道:「調戲,是另外的價錢。現在算你付了。」
奚清楷背部著地,一直蜷著沒起來,聽到話也沒什麼反應,虞安走之前有那麼一點擔心,但很快,又被她心底的不安衝散了——怎麼都覺得,允許這麼個人闖進生活,有點冒險了。
「虞安。」
他撐著地坐直,安靜叫了她一聲,低頭隔著一層薄薄布料捏了下後背開裂的傷口。
虞安回頭看了眼他:「幹嘛?」
路燈下蠅蟲飛舞,在光霧裡彼此衝撞著,那燈影的光暈照出灰色寂寥,奚清楷坐著的樣子提醒了她,剛才她追出來是因為看他情緒不太對……
是那個新聞嗎?
她有些懊惱後悔自己的衝動。
「你之前跟那個女人說過的吧,說我暫時住在你家。」
奚清楷的聲音分貝不大,說話的時候也沒有看著她,自顧自地單手解了顆襯衫最上面的紐扣,隱約露出斜入的鎖骨。
虞安聽他提起鄭禧,心頭一陣翻滾的煩躁,連帶著語氣也不大好:「怎麼了?」、
奚清楷抬眸掃了眼她,一時之間突然也無法判斷她是聰明還是蠢了,反應時快時慢,腦袋時而工作時而生鏽。
「那人是從別的地方趕來找你的吧,她不像輕易會放棄回去的人。」
虞安:「……所以呢?」
她還要把人找回來,供到家裡點三炷香嗎?
奚清楷撐著地起來時有些沒站穩,靠在了路燈細長的杆子上上微微喘著氣,閉著眼半嘲諷半無奈地勾了勾唇:「所以,我剛才沒過馬路,因為馬路對面,她就在兩點鐘方向,灌木叢外,那個地方,可以清楚看到你家……所有動態。」
虞安視線轉到對面,又默默轉了回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思考了一會兒,認命地走到奚清楷身邊,把人一點點扶回了家。
虞安飛快權衡了利弊,被鄭禧這麼陰魂不散的盯著,不如就這麼讓她看著,他確實是住進來了。
她不信鄭禧每晚都敢守在這裡,臨安這地方要在不安全里排危險區域名次的話,她家附近妥妥的能上前五。
回家后虞孟清已經早早洗完睡了,她讓奚清楷坐在餐桌旁,自己去收變成雜物間的客卧。剛進去就被灰塵嗆了個半死,她剛搬了個散架的板凳出來,一轉頭人就堵門口了。
虞安可不想和他在屋裡延續角力,忙不迭跳開了:「我還沒收完,你等會兒。」
奚清楷已經有些撐不住了,他把虞安扒開,推到了門外,吃力地指了指角落裡堆疊下的一張床:「我先睡那,你改天再收拾。」
虞安還沒同意,人已經自己挪了幾步走過去,把自己砸到了床上。
虞安:…………
行吧,客人自覺挺好的,反正也做了兩周飯了,睡一晚就睡吧,錢改天補課費里扣就好了。
她晚上翻來覆去在上層睡不著,下層的虞孟清用腳踹了踹虞安的床板:「姐,你幹嘛呢,要塌了你砸我身上就慘了好吧。」
虞安切了一聲,啐道:「你知道我有多輕嗎你!小兔崽子!」
虞孟清睡得迷迷糊糊,呵了一聲:「你也不看看有多矮,我們學校有個外教女老師,黑人,她的腿估計能到你胸。」
虞安惱羞成怒,爬下床來掐了她好一會兒才繼續爬上去睡覺。
第二天她被狗成一個電話叫了出去,說是回來了,讓她陪著一起去進貨。他們家開麵食店的,她進雜貨的批發市場跟狗成去的地方很近。
虞安出去晚了幾分鐘,狗成騎著蹦蹦在門口等著,把安全帽甩給她,無意問了句:「你起晚了?」
「哪兒啊,做早飯呢。」虞安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說是早飯,也就用熱水把剩米飯泡開,昨晚的剩菜熱開了扣在桌上。
「早飯?你什麼時候有吃早飯的習慣了?」狗成笑了:「你自己說的,開始吃早飯就來支持我們家生意的……哎花姨您好啊,有時間去我們那吃餛飩!……孟孟今天去補課了嗎?你不是說要補什麼課?」
虞安揉了一把隨風飄進眼睛的沙子:「沒,不是給我妹的。她出去找同學了。」
她把奚清楷的事掐頭去給狗成說了。
狗成邊開車邊石化在風裡:「……那,那,那,現在有個男的睡在你屋裡?!」
虞安從後面拍了一把他的頭,面無表情道:「你說話能不能好聽點,誒誒等等,停一下,羅記門口停一下。」
她翻身下車,把帽子扔給狗成,朝裡面走去。
羅老闆正好在跟著后廚一起忙得熱火朝天,見到她剛開始沒認出來,認出來后立刻熱情地把她擁了一把:「哎呀!這不是……這不是,這不是……那誰嘛!我的前員工啊!怎麼,你想回來了?!」
虞安禮貌地假笑,把頭髮用皮筋紮起來,免得沾太多油,扎完了才開口:「我還有事,老闆我長話短說,你這那個員工顧凱,我幫他請一天假。」
老闆被她說的一愣:「顧凱?」
虞安:「對,他今天……」
好像還起不來……
「你說的那個阿凱吧?我不知道他姓什麼呀,但他老早就不在這幹了。」
虞安頓了好一會兒,才道:「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