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1)
時間像什麼?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覺。是像走過堆滿落葉的樹林,還是像雨點落下來匯聚成河水流向大海?或者像雪一樣不停地從天上落下來又很快消失?或者像呼吸一樣在不知不覺中被我們吞了下去?持懷疑論的人會想,時間為什麼總是打我耳光?有成就的人則把時間的流逝比喻成一個孩子蹣跚著走出門去,回來的時候卻變成了大人,認為時間給了萬事萬物成功的希望。總之,對每個人來說,時間經過的方式和感覺都是不一樣的,有人的時間是在狂風怒吼中度過的;有人的時間卻是像在花香襲人的小徑上散步一樣溫和地流走的……相信自己有知識的人只不過掌握了一小撮知識就狂妄自大,常常武斷地下定義,說這個好那個更有價值什麼的。但時間終究要告訴他們,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那麼絕對的,在歲月的長河中,人跟晃動一會兒就倒下的小草沒什麼區別。最終,時間會消滅一切。歲月是人心中無數瑣碎的歡樂和悲傷反反覆復的一個過程。有人想揪住歲月的脖子,把已經消逝的時間找回來,有人卻翹首企盼歲月終點的懸崖早日到來;有人忍受著不停轉動的秒針刺在心臟上的疼痛,期待那疼痛被歲月磨鈍;有人則忍受著一切,間或摘一顆歲月遞過來的果實,默默無言地繼續努力……明明白白的一點是,所謂時間,雖然是在活著的人體內不停前進的,但只要活著的人記得,死去的人也可以擁有不停流動的時間。人類絕對不可能真正了解活著的時間和死去的時間的全部秘密。即使無數的生活開始,又有無數的生活結束。1996年2月11日,上午11點5分。在仁寺洞十字路口銀行邊的花店裡,高個子的才民正在挑選鮮花,他已經是一個英俊的青年了。什麼花合適呢?雖然白玉蘭最合適,但花店裡只有白玫瑰,沒有白玉蘭。「給我小蒼蘭吧!」過了一會兒,才民捧著一束黃色的小蒼蘭走出花店,走到仁寺洞大街上。身穿深紫色外套的他,給人一種非常清新的感覺,似乎剛刮完鬍子。他大約一米七八的個頭,有著開闊光潔的額頭,通過雙眼可以看出來,他還是初中時的那個才民,只是眼神變得更加深邃了。過去五年多的歲月把他變成了一個青年人,再過幾天,他就二十歲了。今天早上,在中谷洞大哥家裡發生了一陣騷動。打電話到黑石洞J大學確認才民考試成績的是他的大哥:「什……什麼?合格了!對,是金才民,有他?啊,知道了……是,這麼說,去學生處就可以直接拿錄取通知書了?是,歸那兒管?知道了。」一放下電話聽筒,大哥就向最小的弟弟伸出手去。「幹得好,小子!」「謝謝!」「弟弟,你真的做到了!祝賀你!」「謝謝!讓大嫂費心了。」「哪裡啊!哎呀,還是先給老家打個電話吧。我來打?」「不,我來。小子,要是漢城大學的話,那就是錦上添花了,要是法律系,簡直就不得了了。」「哎呀,你也真是的。J大醫學院難道是容易考上的嗎?而且憑弟弟的成績,漢城大學根本不在話下,陸軍士官學校也是說上就能上的。是不是,弟弟?」過了一會兒,才民換上外出的衣服,出了門。他第一個要去的地方就是附近茵寧姐姐家的房子。那所房子在過去五年裡發生了很大變化,木柵欄被拆掉了,壘起了紅磚的高牆,原來的二層小樓和樹木鬱鬱蔥蔥的大院子也不見了,新建的二層樓貼著花崗岩,有原來那所房子的兩倍大,能看出舊日痕迹的只有越牆而出的一棵玉蘭。茵寧姐姐的父親兩年前在明倫洞買了一套大面積的公寓,賣掉這所房子搬離了中谷洞。才民把雙手插在口袋裡,盯著那棵玉蘭樹看了很長時間,一直看到脖子發酸。他坐公共汽車去了位於黑石洞的J大學,出示准考證后拿到了錄取通知書。他知道茵寧工作的地方,於是坐上地鐵,在安國站下車,去仁寺洞花店買了一束花,走到人山人海的仁寺洞大街上。他拐進了一條衚衕,在像迷宮一樣的衚衕里拐了兩個彎兒,面前僻靜的角落裡出現一扇木門,上面掛著一個小小的金屬牌子,寫著「達那工房」。他在門前停下腳步。這裡他來過兩次,但一次也沒有進去過。韓茵寧的專業雖然是教育,但畢業后並沒有當老師。一年半前,她在仁寺洞的這條衚衕里租了一所房子,建了個工房。她在大學的時候選修過金屬工藝課,結果現在這就成了她的職業。才民深呼吸了一次后,推開木門走了進去。僅容一人通過的木門嘎吱一聲打開了,裡面有四十平方米左右,在牆上和陳列台上,茵寧做的簡潔大方、精緻有品位的金屬工藝品恰到好處地閃著光,其中最多的金屬工藝品是蝴蝶模樣的。那些金屬蝴蝶的做工非常細緻,了解蝴蝶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什麼品種,有綠帶翠鳳蝶、柑橘鳳蝶、麝鳳蝶、金絲蝶、紅珠絹蝶、鉤粉蝶、大紫蛺蝶等等,大多是鑲嵌裝飾在發卡、項鏈、燭台、合頁等金屬製品上的。它們個個栩栩如生,美麗非凡。穿著黑色圍裙的茵寧把工具放在工作台上,從僅容一人坐在裡面的隔斷後面走了出來,一邊摘下手上的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