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第2章
薛昱被趕出元陽殿,與一干妃嬪在外等候,急的團團亂轉,福全怕他衝動之下做出什麼,只得從旁陪著。約莫又等了半個時辰,殿中孩子哭聲不斷,姐姐生死不明,這段時間對薛昱而言簡直度日如年。
言詠蘭從產帳走出,將沾滿血污的魚腸手套褪下,在清水中將手洗凈,然後便坐到一旁去斟酌藥方。
吳太醫和其他太醫院的太醫幾乎是全程哭著看完整場剖腹的,有好幾次都腿軟的想直接跪下了。
言詠蘭擬好了方子,命人在方子上蓋上神醫谷蓬天閣的印章,安太醫雙手接過藥方,不敢耽擱,立刻準備。言詠蘭又回產帳中看了一番情況,才走出殿外。
康德帝見了她,便迎上來詢問:「皇后如何?」
「娘娘福澤深厚,剖腹順利,現今民女已將娘娘傷口縫合,未出現異常,但能否儘快養好傷口,下地行走,接下來的一個月是關鍵。請皇上從太醫院抽調至少三十名醫女前來候命,需得日夜照料。」
言詠蘭將皇后的情況說與康德帝聽,康德帝知道妻子脫離險境,心情大安,別說要幾個醫女候命,現在就是讓他磕頭道謝他也是願意的。
「好,好。還有什麼吩咐,姑娘儘管說,整個太醫院都隨姑娘調配。」
得皇帝此言,言詠蘭便要回身再入殿,卻被康德帝從后喊住:
「等等,先前你與朕說你是……童恩?」
康德帝見言詠蘭止步,緩緩回身,心下更確定了幾分。
言詠蘭躬身行跪拜禮,算是默認,恭謹輕言:「皇上,民女之事容后再稟,還是先救娘娘要緊。」
說完這話,言詠蘭便躬身返身進殿,再度關上殿門。
鎮國公和夫人上前來詢問:「皇上,那姑娘是……」
「國公,那是端靜王府的三姑娘童恩啊。她與端靜王妃生的那般相似,朕先前看見她的容貌時就猜到幾分了。」若非先前她在自己耳旁說她了句『言家童恩必盡全力護娘娘周全』,康德帝也不敢輕易讓人嘗試為皇后剖腹取子的。
如今孩子出來了,正在殿中啼哭,精神似乎很好,而皇后也保住性命,康德帝的語氣自然輕鬆不少,對鎮國公提醒道。
鎮國公先是一愣,而後才恍然大悟:「是她?」
國公夫人曹氏也想起來,端靜王府好像確實還有這麼一個孩子存在。
「竟這般大了?言家便只剩她一人,如何做了大夫。」
「端靜王妃出身神醫谷,這麼一想似乎也順理成章。」得悉言詠蘭身份,鎮國公如是猜測。
當年少帝二十齣頭,剛剛登基便遇南陽王起兵謀反,端靜王言慶平帶王府八百護衛保少帝出京,南陽王佔據京城,自立為王,便將京城所有高門府邸之人盡數擒住,逼迫他們俯首稱臣,不少世家貴族見少帝棄京而逃,以為大勢已去,便對南陽王屈從,唯有端靜王府上下鐵骨錚錚,絕不肯認賊做王,南陽王想用端靜王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要挾護送少帝出京的端靜王,要讓他把少帝交出來,南陽王將端靜太妃和端靜王妃及一眾孩子懸於城門,逼迫端靜王就範,端靜王不能負了皇恩,卻也不能丟下家人於不顧,便留下端靜王府八百護衛,隻身回京救人,結果可想而知,端靜王府上下皆被南陽王屠戮殆盡。
那時薛宗光還是鎮國侯,全府上下皆隨軍鎮守北境,得悉南陽王起兵謀反,迅速調集北境軍隊回京救駕,南陽王不敵薛家大軍,被斬殺於薛宗光刀下,薛宗光捧著南陽王人頭,迎少帝回京,輔佐肅清。
端靜王府自那事之後便滿門不在,獨留下一孤女,在南陽王謀反的半年前因嬉鬧爬樹摔斷了腿,被送到神醫谷調養的端靜王府三小姐言詠蘭,小名叫童恩的孩子,當年才六歲,如今十四年過去,姑娘也有二十了。
殿中,言詠蘭端坐於皇后產床前把脈,皇后此時臉色蒼白,極盡疲態,沉睡過去,全身肌肉仍止不住的微微抽搐,連著三天三夜的折磨,從鬼門關來來回回好幾趟,縱然往常身體再怎麼康健也是受不住的。
孫二姐過來言詠蘭身旁勸:「姑娘,你日夜兼程趕過來,一路沒合過眼,要不您去外面休息一會兒,我來照看吧。」
言詠蘭往床鋪上的皇后薛氏看去一眼,搖了搖頭:「我無礙,今夜是娘娘的關鍵,我離不得。你把我之前吩咐的事情盡數交代下去,絲毫不可錯亂馬虎,然後就去歇著,明日辰時過來替我。」
孫二姐知道言詠蘭的脾氣,小小年紀盡得谷主真傳,脾氣也繼承了下來,都是說一不二的倔強性子,認定的事無論怎麼勸都是徒勞,乾脆不與她犟,退到外間安排事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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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昨夜來勢兇猛的雪並未持續太久就停了,一夜消融下來便只積攢下點點,倒是天地肅殺寒涼了不少。
薛昱在元陽殿外守了一夜,抱著披風坐在元陽殿外的台階上,聽到開殿門的聲音便站了起來。昨天夜裡,皇後生下皇子以後,康德帝便派福全公公出來傳口諭,讓在外守候的妃嬪各自回宮去,鎮國公夫婦和兩位少夫人直接留宿宮中,讓薛昱一併去宮裡歇著,但他不願,執意留在元陽殿外守候。
福全公公出來看見薛昱,也是驚訝:「哎,世子爺您怎麼還在呢,仔細熬壞了身子。」
薛昱不理他,徑直便要入內,被福全公公攔住:
「世子留步。皇上吩咐了,不許您此時進殿打擾。」
「為何不許?不是說姐姐脫離險境了?莫不只是騙我的?」薛昱焦急等待了一夜,度日如年,等候一夜為的就是第二天能見姐姐一面,哪怕就一面,讓他知道姐姐果真無事就好。
「我的小祖宗,可千萬不能胡說。」福全公公被薛昱這番話嚇得冒冷汗,趕忙把薛昱拉到一旁,也就是這位爺敢口無遮攔說話,換了旁人,早給拉下去治罪了。
「娘娘剛剛生產,身子虛弱的很,見不得風,身邊有醫女和神醫谷的大夫們照料著,您就別擔心了。」福全公公覺得十分無奈,對這位小祖宗是打不得,罵不得,只得好言好語的哄騙著,要不然憑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性子,還不知要怎麼鬧呢。
「我就見一面,哪怕讓我聽一聽姐姐的聲音也好,皇上不會那般不近人情的。」
薛昱任性慣了,說完便直接往元陽殿里沖,薛昱自幼習武,拳腳功夫和輕身功夫一流,等閑十多個大漢近不了身,哪是宮裡小太監們可以阻攔的,給他左閃右避就闖了進去。
「世子,世子不能進啊!快,快去,攔住世子。」
殿外吵吵鬧鬧的,讓剛剛合眼歇下的言詠蘭再度睜眼,聽外面宮人們在喊『世子』,言詠蘭便知來的是誰。
鎮國公世子薛昱,皇后薛氏相差十歲的嫡親弟弟,今年該有十八了,卻還這般莽撞任性,把宮裡當自家後院般鬧騰。
宮中的侍衛們倒是來的快,卻無人真的敢對薛昱動手,兩相僵持不下,薛昱在花壇上躥下跳,試圖突破重圍,眼看侍衛防守就快鬆動的時候,忽的一盆涼水從身後潑來,把薛昱從頭到腳淋了個透心涼。
這一刻世界彷彿靜止了般。
薛昱自己都驚訝的一口氣憋了好久才吐出,僵硬著脖子往潑出水的廊下望去,雕樑畫棟的房檐下,一位素樸清雅的女子赫然端立,神情淡漠至極,周身滿是傲然孑孓之氣,仿若人跡罕至的天山上那株無人採摘的雪蓮,高雅又聖潔。
而這一株高雅聖潔的天山雪蓮青蔥修長的手中正拿著一隻滴著水的銀盆,銀盆里剛才裝了什麼,不用說大家也都知道了。
一陣冷風吹來,薛昱連打了兩個噴嚏,他抹了一把臉,指著言詠蘭咬著后槽牙道:「臭丫頭,有種別跑。」
言詠蘭對薛昱掃去一眼,淡漠的眼神讓薛昱在這被潑了水的寒冬臘月里感覺更冷了。大步流星跨到她面前,兩相對視,薛昱呼哧呼哧的呼出霧氣,以表達自己此刻的憤怒。
然而對方根本就對他的怒意視而不見,依舊面容沉靜,不為所動。
福全公公上前看到薛昱這副狼狽的樣貌,吃驚不小,趕緊命人拿來絨毯給薛昱披上。
「世子,您就別為難奴才們了。若放您進去了,皇上怪罪下來,奴才們兩個腦袋都不夠砍的。」這位祖宗是個刺兒頭,得順毛擼才行,福全深諳此理。
薛昱也知道自己出師不利,一般這種出師不利的仗都要從長計議的打,不能憑著一腔熱血就衝上去。對方是神醫谷的人,而且昨晚剛幫助姐姐順利產子,於情於理,薛昱都不能對她如何,別說潑一盆水,就是打了他,他也得受著。
福全公公的話像是一個台階遞到薛昱面前,聰明人此時就該見好就收,一戰已敗,膠著無義。更何況,大冬天的被潑一盆涼水,真的是……太冷了。
吸了吸鼻子,薛昱裹著絨毯識時務的轉身離開,邊走衣擺上邊往下滴水,背影狼狽不堪。
言詠蘭看著那冷颼颼的背影,絲毫不覺內疚,把銀盆遞給身後出來看究竟的孫二姐,冷聲吩咐一句:
「他來一次,潑一次。」
被寵壞的孩子,總有人要教他做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