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毛澤東勳章(1)
那年輕時代所經歷的浴血奮戰像無法忘記的夢一樣,時時浮現在眼前。我總想把它拉回來,哪怕拉住一會兒,看看那時候,在艱苦歲月里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對事業的忠誠,那種自我犧牲的精神,那種為保護戰友而犧牲自己的高尚品德,那種在黨領導下的凝聚力,那種團結奮戰互相掩護互相支援的戰友之情。但我無力拉回歷史,更無力讓時間像電影一樣回放。深秋的一天,我為尋找當年平津戰役中3師1連的3排長劉春,乘長途汽車來到灤河岸邊的小鎮。飯館里熙熙攘攘,都是過路的商人、小販、農民。我找個位子坐下,要了碗米飯和一盤菜,邊吃邊問服務員:「這裡有個叫柳庄的村嗎?」「沒有柳庄,有個劉庄。要上劉庄不遠,一里多路。」我問:「住在劉庄都姓劉嗎?」「都姓劉,沒外姓。」我離開小飯鋪,走上灤河大堤。深秋,灰藍的天空浮著幾條白色淡雲,灤河兩岸紫色的蘆花已經泛白了,被秋風搖晃著猶如海上的浪花。站在灤河大堤上,我彷彿又看見兩岸上的那片燈海。平津大戰後,群眾在部隊中找他們參戰的親人。人們高舉著各種形狀的燈籠,燈籠上寫著被找人的名字。在急行軍隊伍兩側,老人、婦女、孩子高喊著燈籠上的名字,有的人舉著燈籠隨著部隊奔跑,在奔跑中呼叫著親人的名字。在一片喊叫聲中可辨別出:「有往張庄捎信的沒有?」「劉貴,媽媽來找你,你在哪兒?」這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她在哭喊。……這片燈海猶如夜空中的星星,星星沒有把灤河照亮,燈海卻照亮了灤河,照亮了夜空。這片喊聲震撼著夜空,震撼著灤河的兩岸,灤河的水被寒風凝固著……我被那片燈海吸引住了,站在灤河岸邊,望著兩岸那片燈海,望著高舉燈籠的人群,特別是他們找親人的那片喊聲,使我的心在震撼,在顫抖,一股酸楚楚的熱流湧上我心頭。我不是同情,我是想起剛剛過去的那場慘烈戰爭。部隊急行軍通過浮橋,一位年邁的老大爺,踉踉蹌蹌地走到急行軍的隊伍身邊問:「劉春是我孫子,你們認識不?」沒有人回答他那沙啞、急切的聲音。順著老人不斷的呼喚聲,我走過去:「老大爺……」老人抓住我的胳膊,急忙問道:「劉春是我的孫子,你認識不?」老人那抖動的手把一個姑娘拉到我面前,他斷斷續續地說:「我孫子……是1連的。」我還沒有回答,圍過來一群人爭搶著問我,聲音重疊交錯,我無法聽清楚。我把老大爺拉到一邊,從老人的目光中,我深深感受到他為了找孫子,是在懇求我。老人問:「劉春……還……」老人急切地要知道孫子的安危,可他沒有敢把話直接說出來,他既怕我回答,又急切地要知道孫子的情況。我被老人這種心情感染了,心裡一陣難過,眼眶裡充滿淚水。劉春滿身是血,還在和敵人拼刺刀,他精神失常了,可怎麼能告訴老人呢?我想安慰老人,可一時又不知說什麼,我扶住老人沉默了,穩定了一下心緒,強笑著說:「我認識劉春,他已經過去了。他是1連3排長,他很好,您放心吧。」我知道這是我編造出來的謊言。可不這樣我又怎麼說呢?老人一聽劉春過去了,失望地哭了。「來……晚啦!」老人那沙啞、顫抖的聲音里,不知含著多少失望和悲傷。他指著那姑娘對我說:「這是我孫子媳婦,剛過門劉春就走啦,想讓他們見見面,來……晚……啦!」我不知是被老人的眼淚感染,還是感情和老人融會在一起,勸道:「您回去吧,我告訴劉春。」當我轉身時,聽到老人那哽咽的哭聲:「我……看不著春了。」這聲音撞擊著我的心,深深地印在我的腦子裡,在我的耳邊久久回蕩。我離開老人,沒有走幾步又看見一個小男孩,他也舉著燈籠站在土坡上,他沒有戴帽子,不時地用手捂著被寒風吹疼的耳朵,他在哭泣。我過去問他:「你找誰?」他沒有說話,哭得更厲害了。我在想,在這場激戰中,他爸爸還在嗎?是過去了還是倒在血泊中?孩子在等待他爸爸。我望著孩子沉默了好久,我的心情還沒有平靜下來,我問他:「你怎麼不戴帽子?」孩子沒有回答。「孩子,你回去吧,你爸爸可能過去了。」孩子沒有回去,當我離開時,孩子還在那裡站著,他在等著他的爸爸……在尋找親人的那片燈海中,不知有多少人再也呼喚不回來了。他們無聲無息地長眠在大地上,他們的墳頭將隨著不斷逝去的歲月,被秋天的風、夏天的雨盪為平地。可那親人的呼喚聲卻永遠回蕩在這片土地的上空,回蕩在歷史的長河中,回蕩在人們心裡。我來到劉庄,看到破舊的草房前蹲著幾位老人在聊天,我剛要過去問,看見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跑來,她胸前別著個獎章。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在戰鬥中有特殊貢獻的,一次立三大功才榮獲的**獎章。我問:「小姑娘,你姓什麼?」「姓劉。」小姑娘說完就跑了。蹲在房前聊天的一位老大爺,從嘴裡拔出煙袋問我:「找誰家?」我走過去說:「40年前有個複員的排長,叫劉春。」「劉春?」他望著對面的幾位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