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關於李枝菱突然變成了理國公府嫡生姐兒這件事,頭一個跳出來不信的就是李飛瑤。
「不可能,母親,李枝菱難道不是從您肚子裡頭出來的嗎?」李飛瑤紅著眼眶,咬著牙,聲音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張氏心虛的瞧了一眼李老太太,在得到首肯后才道:「瑤姐兒,菱姐兒是老祖宗十一年前上香的時候,半路從人牙子手裡買下來的。」
李老太太慣是個心地不錯的,上香路上瞧見被人牙子又打又罵的蘇錦蘿,就花了些銀錢將人買了,準備當個小丫鬟使喚,卻不想這小丫頭洗乾淨以後粉雕玉啄的瞧上去尤其喜人。
這時候正巧一道上香的張氏身子不穩,落了一胎,可憐那胎都已成型,是個有手有腳的女娃娃。就這樣,李老太太做主,將蘇錦蘿給了張氏做養女,不過這事瞞的好好的,只除了張氏一禿嚕告訴了李老爺,其餘人皆不知。
「老祖宗,菱姐兒若真是理國公府家的嫡生姐兒,要走的話,咱們也攔不住。」張氏滿臉憂心。雖說張氏平日里對李枝菱不聞不問,但好歹養了這麼多年,就這樣拱手讓人實在有些不甘。
「這事讓菱姐兒自己做主。」李老太太慣疼李枝菱,比張氏還要捨不得,卻依舊將選擇權交到了李枝菱手上。
李飛瑤氣急咬牙,一甩袖直接就出了屋子。她才不信,明明是個顛顛跟在她屁股後頭的小丫頭,什麼時候竟變成理國公府家的嫡生姐兒了。
「雪雁,上香的事,菱姐兒怎麼說?」張氏轉頭看向雪雁。
雪雁上前蹲身行禮,「菱姐兒說身子乏累,這次就不陪大夫人一道去了。」
「知道了。」張氏點頭,心中有些不舒服。
李飛瑤慣是個管不住的性子,只李枝菱貼心些,常常陪著張氏去上香。這次突然不去了,本也不是什麼大事,但因著李枝菱的身世剛剛揭開,張氏一聯想,便有些不得勁。
這頭,小院內,李枝菱打發了玉珠兒,將自己牢牢裹在被褥里。
上香堅決不能去,她的小命可只有一條。
唉,不行,想到那靜南王她就想小解。
……
蘇清瑜已寄書信,八百里加急到理國公府。
所有人都覺得,李枝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哦,不,人家本來就是只鳳凰,這會子要重回鳳凰窩。
但沒想到的是,李枝菱卻明確表示不願意回理國公府,只願意呆在李家侍奉老祖宗。
「蘿蘿……」蘇清瑜一臉苦澀的灌下一碗熱茶,「你真的不願意跟我一道回去嗎?」
「……大哥。」李枝菱適應了一天,才磕磕絆絆的叫出這個稱呼,雖然陌生,但卻意外的讓人感覺安心。
「我在這裡很好,大哥可以時常來瞧我,我有空也會去瞧公爺和夫人的。」十幾年了,李枝菱已完全喚不出母親與父親,在她心中,李老爺與李夫人才是養她十一年的人。
不願再看蘇清瑜那雙浸著淚珠的桃花眼,李枝菱提裙而去,她怕她會心軟。
因為這事,靜南王和蘇清瑜回定都城的日子便延後了。
入夜,月色慘白,滿目望去皆是溯雪銀霜。蘇清瑜執酒壺靠坐在房廊的美人靠上,目光遊離,已顯醉態。
陸迢曄緩步而來,靜站在其身後。「菱姐兒心思單純,孝心極佳,看起來被教養的很好。清瑜兄何故苦惱?」
蘇清瑜長嘆一聲,滿身酒氣的苦笑。「王爺莫要笑話我了,菱姐兒不願與我回去,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人……」
「清瑜兄素來才智機敏,怎麼這會子反倒愚鈍了?」
「王爺這是何意?」
「菱姐兒雖是個性子好的,但這李府裡頭藏污納垢,菱姐兒若再住下去,難免受到影響。小姑娘年紀輕,不懂分寸,你這個做大哥的自然要為她著想。」
蘇清瑜沉靜下來,臉上雖帶酒氣,但眸色卻分外清明。「是我拘束了,多謝王爺指點。」
……
「姑娘,蘇公子又差元嬤嬤來送東西了。」元嬤嬤就是上次給李枝菱驗燙傷的人,是蘇清瑜的奶娘,即使是在理國公府內,也是上的了檯面的半個主子。
「放著吧。」李枝菱不感興趣的擺了擺手。
這幾日,蘇清瑜陸陸續續給她送了許多東西,幾乎都要將她這個小小的院子填滿了。
「姑娘,瑤姐兒來了。」玉珠兒打開帘子,李飛瑤提裙進來,看到靠在榻上李枝菱,疾走幾步就到了她面前。「聽說你要走?」
「我不走。」李枝菱抬眸瞧了李飛瑤一眼,歪著小腦袋神色無辜。
「哼。」李飛瑤冷吭一聲,「理國公府那般的富貴人家你都瞧不上眼,莫不是還想進宮當公主去?」
李枝菱拉了拉身上的被褥,把懷裡的手爐遞給李飛瑤,聲音軟糯卻清晰道:「便是當公主我也不去。除非你們趕我出去,不然我是不會走的。」
「記住你說的話,要是被我發現你偷跑,當心我打斷你的腿。」李飛瑤推開那手爐,拿過綠春手裡的紫檀木盒子遞給李枝菱,裝作不在意的道:「喏,這是我今日出門順手買的,真是難吃,就給你吃吧。」
紫檀木盒子里裝的是蕭美人家的點心,整個新平郡最有名的糕點鋪子。
李枝菱和李飛瑤的月例都是定數,蕭美人家的點心又貴,李枝菱即便貪嘴,一月內也只能吃上一兩次。
「多謝瑤姐姐。」
「反正是我不要的。」李飛瑤看著李枝菱那與蘇清瑜越來越像的眉眼,心中焦躁,賴了好幾個時辰才被張氏喚了回去,說是知府大人一家子都來了,讓去見客。
按照現在李枝菱被蘇清瑜抬高的身份,張氏不敢像往常般隨意差遣她,只讓婆子來問了一句。
「姑娘,奴婢聽說知府大人有意想讓朱公子跟你提親。」玉珠兒見李枝菱這一日日的懶在榻上,便搬了個綉墩過去與她說話。
玉珠兒嘴裡的朱公子是知府大人家的嫡長子朱闊龍,這朱闊龍是李飛瑤的愛慕者,平日里求而不得,天天變著法的討李飛瑤歡喜,一夕之間竟因為李枝菱的身份要被知府大人強逼著跟她提親,真是可憐。
李枝菱依稀記得,那朱闊龍生的濃眉大眼的還算端正,但在被李飛瑤襯得黯淡無光的李枝菱面前卻是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而且家中通房侍妾無數,是個下流浪蕩子。
「姑娘,大夫人差人來問,今日晚宴要不要留您的位置。」婆子站在厚氈處輕喚,語氣態度顯出幾分明顯的諂媚。
「不必了,不想去。」李枝菱打了個哈欠,蜷縮著身子躺進被褥里。
像這樣的溯雪寒風天,還有比躺在被褥裡頭小憩更舒服的事嗎?
……
李枝菱一覺睡醒,已近黃昏。玉珠兒急打帘子進來,面色煞白。「姑娘,不好了,聽說咱們鋪子裡頭出了人命官司,衙門將老爺關進了大牢里。」
「什麼?」李枝菱猛地一下起身,匆匆穿戴一番就出了院子,往老太太那處去。
晚間夜更寒,更深露重,覆雪凝霜。天色暗沉沉的瞧不見一絲星光,滿目皆是堆雪。李枝菱披著鶴氅一路疾走,到老太太的院子里時,那雙軟底兒繡鞋早已濕透。
穿過甬道進房廊,轉過楹門,李枝菱方入正堂。房內,李老太太一臉憂心忡忡的靠在羅漢塌上,身旁坐著張氏和李飛瑤。
李家人口簡單,只李老爺一個獨子,他除了張氏這個正妻外,還有兩個通房,皆無子嗣。
「老祖宗,怎麼回事?」李枝菱進前,雪雁親自搬了綉墩,又沏了熱茶,將剛剛添好炭的銅製手爐遞給李枝菱。
「葯堂出了些事,將給一個孕婦的藥方子開錯了,一屍兩命,那孕婦的丈夫不依,鬧上門來,被藥房的活計失手打死了。」
這是整整三條人命啊。
李家雖然有錢,但還不到能視人命如草芥的地步。李老爺這次真是凶多吉少了。
「那可怎麼辦?」李枝菱心急道:「方才朱知府不是來了嗎?能不能讓他想想法子?」
一提到朱知府,堂內原本就閉塞的空氣瞬時愈發凝重。雪雁上去挑了炭盆,又換了熏香,稍開朱窗,打開氈子,溯雪從細縫中卷進來,冷的人心寒。
「朱知府說,這事要想翻案,太難。」李飛瑤啞著嗓子開口,聲音艱澀,「除非……」
李家全靠李老爺一人支撐,如今李老爺落難,李老太太腆著一張老臉上門去求人,平日里瞧著關係極好的人家連門都沒讓進。尤其是朱錚錚,趾高氣揚的將李飛瑤狠罵了一頓,甚至還逼李飛瑤下跪。
李飛瑤慣是個傲慢性子,但因為李老爺在朱知府手裡,她雖沒下跪,卻硬生生忍著被朱錚錚羞辱了一番,隻字未駁。
「除非什麼?」李枝菱也覺出不對勁。
「朱大人想讓瑤姐兒嫁給朱闊龍。」張氏哭哭啼啼的抹著眼淚珠子,接過了李飛瑤的話。
朱知府是個明白人,李枝菱他兒子肯定是娶不到了,能趁機娶到一個新平郡第一美人也不錯,興許還能跟理國公府搭上些關係。
「這是在趁火打劫。」李枝菱蹙眉,一張小臉皺巴巴的擠在一起。
「菱姐兒啊,你瞧瞧,能不能去求求蘇大公子?」張氏將希望放到李枝菱身上。「你雖說不是我的親生女兒,但我未曾短你吃喝,平日里老祖宗也待你極好。菱姐兒啊,就當母親求你,幫幫老爺吧。」
張氏扶著綉墩跪倒在李枝菱面前,哭的眼睛都紅了。
「母親……」李枝菱面露難色。
「母親,您這是在做什麼?」李飛瑤霍然起身,強硬的將張氏從地上拽起來。「不就是嫁人嘛,我嫁。」
「瑤姐姐,你不能意氣用事。我現在就去瞧瞧大哥。」話罷,李枝菱提裙往外去,李飛瑤一把攥住她的胳膊,雙眸泛紅。
「李枝菱。」
「沒關係的,大哥疼我,如若能幫忙,定然不會推辭。」
李飛瑤眼睜睜的看著李枝菱推開自己的手,轉身邁入屋外那片素色皚雪之中。李枝菱穿著那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皮里的鶴氅,纖細身影緩慢融入夜色之中。
李飛瑤立在戶牖處,頭頂是被寒風吹得左右搖晃的紅紗籠燈。她有一種感覺,這個人去了,就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