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90章 民生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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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侍和朝臣最大的不同,就在於朝臣多以科舉晉身,形成一個巨大的利益團體,與皇權分庭抗禮,縱然是皇帝也不能隨意處置,而內侍卻是榮辱皆繫於一人之手。
甚至他對皇宮的掌控,也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嚴密。
來寶不著痕迹的看了一眼躬身立於趙太後身側的張德,咬著牙想,若自家見棄於兩宮,只怕宮中有的是迫不及待要踩著自己上位的人,根本不會有人在意他是什麼下場。
這個念頭讓來寶背上一陣發寒,越發將身子匍匐下去,「奴婢知罪,請兩位娘娘責罰。」
他緊趕慢趕入宮,到底還是慢了一步,讓兩宮先得了消息,此刻無論說什麼都是辯解,只能見機行事了。
「來寶,」片刻后,江太后沉聲開口,「你是世宗皇帝都誇讚過的聰明穩重,哀家和趙姐姐這才將陛下託付給你,你便是這麼回報我們的?」
「娘娘息怒!此事是奴婢失察之過,愧對兩位娘娘的信任,娘娘如何責罰奴婢都沒有二話,只求娘娘莫為了奴婢的錯處氣壞身子。」來寶掐了一把手心,帶著哭腔道。
「責罰?」江太后聞言冷笑,「哀家怎麼敢罰你!你在外頭行事無忌,壞的卻是陛下的名聲,你讓哀家如何罰你!」
來寶心下咯噔一聲,暗叫不妙。江太后旁的事情上都可通融,只一顆心撲在陛下身上,如今出了這件事,罪己詔都下了,豈是自己能夠含混過去的?
而且,張德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又回到了宮中,這一次的事,有他從中作梗,只怕不會讓自己輕易脫罪。
若再拖延下去,對自己不會有好處。
這麼想著,來寶一咬牙,直起身將頭冠摘了下來,復又叩頭道,「奴婢有負兩位娘娘的信任,沒有管束好下頭的人,以致陛下名譽有損,奴婢惶恐不安,不敢求娘娘恕罪,自願卸去中常侍之職,為先帝看守皇陵,以贖己罪。」
他已經想通了,這一回是他大意,讓人拿著了把柄。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先將此事揭過去,余者只能等出宮之後從長計議。他這麼多年培植起來的黨羽無數,朝中還有王霄為奧援,未必沒有東山再起之日。甚至索性推個人出來頂上,自己隱於幕後,或許反而比如今更好。
只要離開了皇宮……兩宮和如今尚未掌握朝政的陛下,又能奈自己何?
「既是你自己所求……」江太后聞言,一拍桌案,正要將事情定下,卻突然被人出聲打斷。
「娘娘。」開口的是坐在一旁的小皇帝,「朕有一言。」
來寶一進來就跪下了,還真沒看到他,若不是這會兒開口,幾乎不知他也在這裡,但此刻聽見李定宸開口,心下不知為何陡然生出不妙的預感。
不等他仔細思量,李定宸已然道,「雖然此事與來總管有關,但聽其所言卻也是不知情的,只是被下頭的人蒙蔽。他固然有錯,但最可恨的還是那起仗著勢便胡作非為之人。來總管侍奉先帝和兩位娘娘多年,勞苦功高,此事還需先查清了,再做計較。」
「我兒此言有理。」江太后皺了皺眉,最後還是道,「既如此,便命下頭的人徹查此事。」
來寶一愣,沒想到李定宸竟會為他說話,但江太后已經做出決定,他也只好磕頭謝恩。
出了萬年宮,來寶便琢磨著要趕快出宮,安排好下面的事。然而才往前走了沒多久,張德便帶著幾個身強體健的內侍跟了上來,「來總管,兩位娘娘體諒總管,並未撤職,只是畢竟發生了這種事,在事情查清之前,還請總管留在宮中暫住一段時日。」
「什麼?」來寶怒視張德,「兩位娘娘的懿旨為何方才沒說?咱家要回去問個明白!」
「兩位娘娘此刻可不想見你。」張德一擺手,「帶走。」
你幾個內侍立刻上前來,將來寶扭了,嘴巴塞住,兩邊挾住他的胳膊就帶著人往前走,任由來寶掙扎不休,也也沒有半點用處。
來寶「暫住」的地方,自然不能是他自己的地盤,張德在前面領路,很快來到一處偏僻宮殿,把人關了進去。如今後宮空虛,這些宮殿等閑沒有人來,正是秘密關押的好地方。
命人在此好生看守,張德這才轉身去了長安宮復命。
越羅得了消息,便將薛進叫了過來,「如今來寶被扣在宮中,剩下的該怎麼做,不必本宮教你吧?」
張家欺壓佃戶、致使今次雪災死人的消息,早就已經在有心人的縱容之下散布出去了。九千歲及其黨羽行事並不低調,自然也就有更多的風言風語流傳起來。
十五都沒過,京兆府的衙門就被無數苦主給圍住了,都是要來伸冤的。結果仔細一查,就發現這些事居然都跟中常侍來寶及其親眷黨羽關係密切。
京兆尹入仕幾十年,早已人老成精,自然能夠看得出此事蹊蹺。然而一來來寶在朝臣之中並不得人心,二來才處理完幾十條人命的雪災,京兆尹更明白此事恐怕不會輕易壓下去。
再一看所告的罪行,樁樁件件都是大罪,其中涉及人命的居然也不少。他不敢做主,一面接了狀子讓人回去等消息,一面派人將此事稟報給了王霄。
李定宸登基之初,王霄和來寶自然也有一段精誠合作的時期,一人主內一人主外,將朝堂後宮都抹得平平整整。然而隨著時間推移,一個是能逼凌皇權的首相,一個是代行皇權的奸宦,彼此之間的矛盾自然越來越多。
尤其王霄為人方正,眼中容不得沙子,來寶卻行事無所顧忌,幾次三番惹下大簍子,讓王霄不得不替他收尾。
不過真正觸犯到王霄底線的,卻是來寶在朝中各處安插黨羽,隱隱有奪權之意。
之前皇帝下罪己詔之事,本來就已經是王霄的心病——哪個文臣不想君明臣賢,成就一段佳話?主辱臣死,皇帝都要自陳其罪,身為臣子又豈能置身事外?何況小皇帝還未親政,又是他的學生,可以說他為臣子、為首相、為先生處處失敗。
而此事居然與來寶有關,就已經令王霄大為光火,這會兒又多了那麼多罪狀,即便是政治盟友,王霄也不想繼續為他遮掩了。
其實即便他想遮掩也是不可能的,畢竟事情鬧得那麼大,知情者不知凡幾,他在朝中權勢再大,也不可能真的一手遮天,總有清正官員會上摺子提起此事。
因此最後王霄給京兆尹的答覆,是令其秉公處理。
然後又讓人去給來寶送了個消息。王霄和來寶不知有多少人盯著,自然是不方便私底下見面說話的,因此平常多半靠眼神交流和彼此默契,真有大事才會讓人通過十分隱秘複雜的渠道傳遞消息。
來寶入宮之後久久沒有出來,走的時候又什麼都沒交代過,外頭的人早已慌了神。收到王霄送來的消息,更是惶恐不已,亂成一片,有人設法找他,有人想先把事情壓下去,有人則已經預感到了什麼想要另謀出路……
而越羅此時則是換了一身素淡的衣裳,又用洋蔥點了兩隻眼睛,弄得又紅又腫,這才捏著手帕,往萬年宮去。
眼看登天之梯近在眼前,想來有人已按捺不住了。
越羅有些發愁。
當初選秀的消息一出來,民間頓時大為惶恐,不少人家都匆忙為適齡女兒操辦親事。那時父親也問過她的意思,若是情願成婚,舅舅家的表兄便是良人之選。但越羅不以為意,一者這是擇選后妃,並非採選宮女,未中選者立刻就會被官府送還其家;二者整個大秦四京十三路,多少良家閨秀,她又並不如何出挑,斷不至於就被選中。
哪知採風使第一眼瞧中她皮膚白皙細膩,就稀里糊塗圈了她的名字,被選送入京了。
這一回南京選送的采女本來有近百人,然而因為要乘船順著運河入京,一路上病倒了數十人,等到得京城,竟只剩下寥寥三十人。
進宮前有一次極其嚴苛的篩選,要脫了衣裳讓宮中的姑姑們查驗,身上有印記、傷痕、異味者,體態不協調者都會被刷落。越羅自幼跟隨父親習武,膝上和手上都留有傷痕,滿以為自己會在這一關落選。誰知兩位姑姑檢查完之後面色嚴肅的對視片刻,又在她名字下面畫了圈。
入了宮,不等越羅想出辦法,就有幾人因為犯了規矩被處理掉了。本來還想犯個小錯被遣送出去的越羅只好老實下來。
然後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卻始終沒有輪到越羅被送走。
直到前幾日,在最後的二十人之中挑選出她們八人時,越羅才中發現了一個自己一直忽略的關鍵點,也是她之所以能夠留到如今的真正原因。
選秀女,其實選的不單是容貌身姿、性情品行,也不單是家風清白、幾代良民,最最重要的是出身。
本朝為免外戚擅權,后妃歷來都是挑選小家之女,王公貴族、高官顯宦家的女兒是不能入宮的,因而越羅一直覺得大家出身相同,不需要在意。卻不想自己恰是被這一點所誤。
所謂出身,不單包括家族譜系,也包括籍貫地域。所有秀女之中,最先被黜落的便是雲貴兩廣遼東這等邊地選送的,而最終由兩宮皇太后親自選定留下的這八位,盡數都是出自四京,沒有一個例外。而越羅,正是因為南京秀女包括她在內只剩下二人,這才幸運中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