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兩個孩子躺在床上,陸溱觀卧在床側,一面輕拍水水,一面說著晚安故事。
這本是母女倆的習慣,自從賀家父子搬進來,也成為阿璃和賀關的習慣。
阿璃喜歡聽陸溱觀講故事,享受這樣的氛圍,更愛她看著自己的寵愛眼神。
沒有母親的孩子,對於被寵愛有強烈需求,只不過男孩子的自尊讓他不敢說也不願說。
至於賀關,處理公事不宜分心,待在書房做會更妥當,但他和兒子一樣,也愛上這種溫暖溫馨、屬於家的氣氛。
「有個女子剛搬新家,她發現鄰居是一對孤兒寡母,生活窮困潦倒,連頓肉都難得吃上,她敷衍地與對方打過招呼后就進屋裡。到了夜晚,那孩子來敲她家大門,咚咚咚、咚咚,那孩子在門外喊著,『姨,你家裡有沒有蠟燭?』
「那女子心想,才剛認識呢,就上門借東西?就算家裡有多的,也萬萬不能借,否則要是被這戶窮人家給賴上,三不五時來這麼一次還得了,於是她打開門,對男孩道:『我們家沒有蠟燭。』
「沒想到男孩立即從懷裡拿出一截蠟燭,笑著對她說:『娘就知道你剛來肯定還沒有買上,娘擔心你一個人住,又沒有蠟燭點亮,會嚇著,讓我給您送來。』男孩的話讓女子羞愧極了。水水、阿璃,這個故事讓你們想到什麼?」
水水道:「不可心存偏見,阿姨認定男孩家裡窮,肯定有求自己。」
阿璃緩聲回道:「以己度人,不正確。」
陸溱觀笑道:「世間有千萬種人,每人的想法思慮都不一樣,若我們總是認定自己所想才是真理,別人所慮儘是偏差錯誤的話,相當可怕。」
「為什麼可怕?」水水問。
「因為這樣,我們會變得固執己見,無法接納他人意見,只願意聽想聽的話,認定違逆自己的皆是壞人。到最後圍在你身邊的,只剩下願意巴結你、討好你的人。想想,人家又不欠你的,為什麼要討好你?」
阿璃一針見血地道:「有利可圖。」
「沒錯,有利可圖才會留下,無利可取,有多遠跑多遠,我們常說這樣的人是小人,但他們在別人面前或許不是小人,怎麼到你跟前就成了小人?可不可以說,是你把他們變成小人的?」
水水沉吟片刻后道:「會不會有人說好聽的話,只是為了不想起紛爭?」
「有可能,他們只想維持表面和平,並不會真心喜歡你,更不會付出友誼,漸漸地,沒有人願意親近你,你沒有朋友,看著別人的友誼,你心生嫉妒、怨慰,然後惡性循環,讓自己成為討厭的人。
「所以遇人遇事不能只憑直覺反應,不能主觀偏見,要試著從各個角度去思考。一件壞事可能促成好的結果,一個好人可能帶給你傷痛無數,世間萬事萬物都沒有一成不變的規則定論,明白嗎?」
阿璃點點頭。
水水配合度很高,揚聲回道:「我明白。」
「好了,很晚了,你們該睡了。」
「可我還想聽故事。」水水撒嬌。
「什麼故事?」
水水看阿璃一眼,把點故事的權利交給他。
陸溱觀只好一個故事接著一個故事說給兩個孩子聽。
終於,兩個孩子睡著了,陸溱觀拉起薄被,蓋在他們的肚子上。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桌邊,拍拍賀關的肩膀,用嘴型說:睡了。然後又躡手躡腳地往外走去。
看著她佝僂著背,像只小老鼠,賀關忍不住笑了,寵愛的眼神追著她的背影。
他想起在雪地里撿到陸溱觀和水水那時,她嚴肅、不苟言笑,做事一板一眼,看誰都帶著防備眼光,現在的她,自在輕鬆、愜意快樂,偶爾露出小女兒嬌憨姿態,這樣的她,在他的腦海里,與三歲的小阿觀重疊在一起。
他有點明白陸嬸嬸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女人的任性,是男人寵出來的。沒有女人喜歡堅毅不拔,除非遇到無法依靠的男人。
陸嬸嬸說:我可以耍脾氣、惹事生非,闖了禍讓你陸叔叔收拾,是因為我敢確定,他愛我、縱容我,他會無條件、無止境的寵愛我。
陸嬸嬸很聰明,倘若當年她選擇皇兄,就算皇兄願意縱容,後宮也不會允許她自在快活。
他問過陸嬸,離開皇兄,不遺憾嗎?
她認真想了想,然後說:是遺憾的,我喜歡每段感情都有完美結果,可世事不能盡在掌握,能做的,唯有珍惜眼前這願意為我付出的男人。
陸叔叔很清楚陸嬸嬸和皇兄的事,他沒有嫉妒,唯有付出,這樣的他,有權利得到陸嬸嬸的愛情。
收拾好桌面上的東西,吹滅蠟燭,賀關悄然無聲地走出去。
陸溱觀站在院子里等他,沖著他笑,眼睛亮晶晶的,而後她抬頭看著夜空的明月和繁星,說:「我真羨慕你。」
「羨慕什麼?」
「武功。你瀟瀟洒灑、大步流星走出來,卻不發出半點聲響。」不像她,躡手躡腳的,還是東撞西撞。
「我有的,你都可以用。」
陸溱觀咯咯笑開。「武功是本事,只能自己用。」就像她的醫術,誰也搶不走。
他搖搖頭沒有辯解,卻一彎腰將她打橫抱起。
他輕巧地掠過院子、飛上屋頂,沒有弄出半點聲響。他用動作向她解釋,她可以享用他的輕功,可以分享他的一切。
在他懷裡,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她的心也跟著安定下來,即使在高處也不害怕,因為身邊有他。
坐在屋頂上,皎潔月光照著他的臉龐,此刻的他分外溫柔。
她想讚美他的,但他先開了口,「為什麼不回答?」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陸湊觀有些納K地反問:「回答什麼?」
「當我的妻子,一生一世?」
怔愣須臾,她尷尬地笑了。
那天聽到他的問話,她逃跑了。
因為無法回答,因為幸福來得太快,她感到害怕,人貴在自知之明,她還不至於傻氣到過度高看自己。
現在他又問了,而現在兩人都在屋頂上,她跑不掉,只能硬著頭皮回答,「我們不配。」
「哪裡不配?」賀關皺眉。
他怎麼看、怎麼想,都覺得兩人極為般配,她十歲的時候配、二十歲的時候配,到了八十歲,還是配得很。
「你是王爺。」她直指他高貴的出身。
「你是大夫。」他指她受人敬重的職業。
「我曾經嫁過人。」這是污點,任何人都不能否認的大污點。
「我娶過人。」彼此彼此。
「那不一樣,你是蜀王爺,就算娶過七、八回,也有人趕著上門嫁給你。」那位不管不顧、捨棄他給的生門還硬要鑽進死巷的馬側妃不就是一個。
「前幾天有兩個媒婆上門。」他點出事實。
一句反駁過一句,每句都把她的話給堵死,好像反對無用,配合才是王道。
陸溱觀看著他,認真地問:「這是商量嗎?」
「是。」
「如果我說不行,管用嗎?」
「說行管用,說不行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