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走投無路
披頭走後的第二天姚蘭是在痛苦煎熬中度過,她一直沒有出門,一直在房間里痴痴地等待披頭回來。到了這天晚上,姚蘭幾乎絕望了,她決定去找披頭,去鋼廠找他。此時在姚蘭的心裡除了披頭外沒有別的,她滿腦子都是披頭的影子,只想見到他,其他所有事情她都沒有興趣。
姚蘭進鋼廠的院子后發現裡面很冷清,除了遠處家屬樓的窗戶透出的一團團燈光外再見不到其他的光亮,尤其是廠房這邊整個是黑漆漆、靜悄悄的。她藉助月光在昏暗的廠區里走,心裡沒有一點恐懼感,在她的心裡燃燒著炙熱的火焰,對愛人的渴望,這種強烈的願望只有初次品嘗愛情的痴迷情侶才有。此時的姚蘭就是如此,她正如披頭說的那樣,她對披頭的情感完全建立在狂熱的幻想之中,根本無視他的缺點,對每一個在初戀泥潭掙扎的人來說,理智和平和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姚蘭推開披頭住的廠房大門,立刻,廠房裡特有的鐵鏽和油脂長久混合的氣味撲面而來。整個廠房黑黑一片。姚蘭不知道電燈開關在哪裡,她站在門口躊躇顧慮,因為她根本就看不清廠房裡的物件,不知道在她要經過的路上將有什麼東西。
她在門口徘徊,不知道該怎麼進去,最後,她大聲喊起來。
「王謙——,王謙——」
但沒有任何人回應她。她又喊:「王謙——,王謙——」,依然沒有回應。
整個廠房裡靜悄悄的,出了她的心跳外沒有任何動靜。此時姚蘭開始害怕了,她開始有了強烈的孤獨感。在她還未確定披頭是否在的時候,她是帶著強烈的希望,認為披頭沒有地方去,只能回來,但此時,當她確定了披頭不在的時候,她感受到了周圍死一般的寂靜,她腦子裡出現了幼小年代那些鬼怪傳說。她害怕了,這次真的害怕了,她嗓子開始哽咽,聲音也開始顫抖,「王謙——,王謙——,我害怕——」她哭出聲來,那哭聲在諾大的廠房裡回蕩,更加深了那種恐怖陰森的氣氛。
她失魂落魄地從廠房裡跑了出來,站在廠房外的路上看著廠房發獃。她一邊抹眼淚,一邊在原地發抖。到最後,她鼓足嗓子又大聲喊起來,那是她僅有的最後一點勇氣了。
這一夜,姚蘭是在學校自己的床鋪上度過。她驚恐萬狀地從鋼廠跑回學校后就爬到自己床上,她把蚊帳拉起,整個晚上就再沒下來。
臨睡覺前,她最好的朋友張曉凡來問候她,問她是不是需要喝水時,姚蘭嗓音嘶啞粗暴地回絕了。這態度讓她的好朋友著實納悶。
「你今天怎麼沒上課?」張曉凡爬到她的床沿探進腦袋問,這時她看到姚蘭哭得紅腫的眼睛。
「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別管我!」姚蘭翻過身去不理會自己朋友的問詢。張曉凡獃獃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她悄悄地爬進姚蘭的蚊帳,慢慢躺在好朋友的身邊,她把姚蘭從背後抱住。
「好孩子!別傷心,告訴我,你出什麼事了?」張曉凡身體貼著姚蘭像哄小孩一樣用極其溫柔的語氣問。
姚蘭此時又忍不住內心的悲傷,她轉身投入張曉凡的懷裡,在她好朋友的懷中嚶嚶地哭了起來。這一晚,姚蘭把她內心的悲傷和整個事情經過全部告訴了自己的知己。
披頭在整個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里像內蒙草原上土撥鼠一樣處於冬眠狀態。他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當他提出想要干點活的時候,老闆娘立刻就把他趕回房裡去了。也許是這家人對披頭的誠懇產生好感,也許是這家人怕他的傷再複發,所以他們很是謙讓他,這種態度讓披頭很是感動。
這家老闆姓劉,老闆娘姓楊。披頭現在改叫老闆娘為楊大媽,在閑聊的時候,楊大媽告訴他她有兩個兒子,現在都在煤礦上打工,一個二十歲,一個十八歲,還都沒成家。大兒子已經有了女朋友,是距離這裡四十里的一個鎮上的女孩子。大兒子很孝順,有時間就回來看他們,小兒子則不聽話,經常給他們添麻煩,前一陣鬧著要去南方打工,最後被劉老漢用棒子抽了一頓,這樣,小兒子才乖了點,聽了父親的安排去了礦上打工了。
披頭養了一個星期的傷后感覺身體已經復原了。他的傷口都已經結痂,有些血痂開始脫落,露出裡面新鮮的皮肉。這天早晨,披頭起床后對楊大媽說:「楊大媽,我今天要去礦上了,我現在已經好了。」
楊大媽點點頭,表示同意他離開。到中午的時候,楊大媽給他一大一小兩個袋子,她先把小袋子遞給披頭,說:「這個是給你的吃的,是些餅。」然後又把拿大袋子給披頭,說:「這個是給我兩個兒子的。我大兒子叫劉新朋,小兒子叫劉新亮。你去了后把這個給他們,告訴他們倆個讓他們多注意安全。」
披頭點點頭,目光中含著感激的淚水,他臨上車前向站在店門口的兩位恩人揚揚手喊:「劉大叔,楊大媽,我一定會回來看你們。」
披頭坐的是銅窯煤礦拉煤的車,他給司機一說要去礦上幹活,司機沒說二話就讓他上車了。
在路上,披頭和司機閑聊起來,司機告訴他礦上最近的確需要人手,待遇在這一帶還算可以,但有一點司機提醒披頭,「你去礦上幹活要特別注意一點就是別亂打聽事。這礦是私人承包的,礦長就是這裡的老闆,是這裡的爺,一切都要聽礦長吩咐,礦長說怎麼干你就怎麼干,別管別人的閑事,尤其是別和一些來礦里搗亂的人來往,否則礦上的管理人員會給你好看。」
披頭點點頭,他心裡想,就那些人還能把我披頭怎樣,我披頭什麼場面沒見過,別嚇唬我。
車開得很快,沒多久就進了礦區。礦區位於群山之中,從一扇立在一個峽口的柵欄門進入,車又前進了幾百米,拐了幾個彎停在煤場邊,司機讓披頭下車,然後讓披頭拿了東西跟他走,披頭在司機後面向遠處一個紅磚砌成的二層小樓走過去。
進了小樓,在一樓接待室司機給值班員說:「給他登記一下,這是新來的工人。」說完司機就出門走了。
值班員看了披頭一眼,感覺他不象是干力氣活的樣子,滿臉狐疑地看了看披頭。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表,讓披頭添,披頭添完后,那人看也沒看就扔進了抽屜。
「你把這個拿著。」值班員給他一個牌子,「你去把它交給倉庫,領套工作服,然後再到我這來。」
「倉庫在哪?」披頭問?
「就在隔壁!」
披頭出門到隔壁倉庫領了一套藍色工作服,一頂安全帽,兩雙手套,一雙球鞋。他抱著這堆東西回到值班室。
「跟我來。」值班員向披頭揮了揮手,於是披頭就跟在他的後面。他們爬過一個山坡,在山坡的一塊平坦處出現了一片用簡易材料搭建的工棚。距離工棚還有十幾米,領披頭的人就朝里大喊起來:「老謝——,老謝——,我給你帶人來了。」
一個面色黑紅,粗壯的男子搖搖擺擺地走了出來。「好啊!我正缺人呢。你帶的人好不好使啊?」
「管你二球,你自己看了!」值班員大罵著,「你上次贏我三百塊我氣還沒出呢,今晚你到底來不來?」
「和你打有什麼勁,你這個月都輸的拉稀了,還打!」
「這你別管,我從我老婆那又翻出了兩百,你要是不打我可收拾你。」
「好!誰還怕你。」
他們連罵帶吼了一陣,然後才想到披頭:「這是新來的,你明天就帶他下井,作業規程你等會就給他講。我現在回去了,我還要去給大馬和老呆說一聲,別到時缺個人就慘了。」
值班員說完就走了,披頭站在原地聽老謝吩咐。老謝看了看他,然後繞他轉了一圈,沒說話,最後湊到他面前說:「你叫什麼?」
「王謙!」披頭應聲道。
「王謙——,好,這個名字好聽。你多大了?」
「二十四。」
「好!年齡合適。」老謝又繞他轉了一圈,「你這個帶了嗎?」老謝用熠熠發亮的眼珠看著披頭說。
「什麼?」
「這個!」老謝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搓搓,披頭一眼就看出老謝在指什麼。
「沒有,我沒錢。」
「哦——!」老謝驚奇地看著他,「沒人給你提規矩嗎?」
「什麼規矩?沒人提啊。」
「沒人提也沒關係,那你現在給我也行。」
「你要多少?」
「不多,也就是個見面禮,一百就夠了。」
「你看我像有一百的嗎?」
老謝眼睛突然一變,目露凶光,「這麼說你是不想給了。」
「不是不想,我確實沒有。」
「把你兜掏出來!」老謝命令道。
披頭此時雖然很想幾腳把對方踹到山坡下去,但他還是忍住了。他把手插到口袋裡,掏出他那個空錢包扔給老謝,同時把兜全掏出來讓對方看。老謝把錢包打開,看裡面空空如也很是氣憤。
「你這兩個包里是什麼?」老謝恨恨地問。
「小的裡面是餅,大的裡面是給朋友帶的東西。」
「打開我看看。」
披頭把兩個袋子打開,老謝看看,見披頭沒說謊,於是只好作罷。
傍晚,白班的礦工從井下上來了,每個人都黑的像非洲土著一樣,只能看見兩隻眼睛在閃閃發光。礦工們先去水房沖洗了身體,然後換了衣服出來,這時披頭才算是感覺這些是一群人了。
披頭被老謝安排在一處工棚里然後走了。披頭在自己的鋪位躺下休息了一會,然後就去打聽劉新朋兩兄弟。他問了幾個人,有人告訴他劉新朋上晚班,現在下井了,劉新亮現在剛上來,可能在食堂吃飯。
於是披頭來到食堂,他問了一個人,那人指了指一個身材敦實的小夥子,說:「那個就是。」
披頭走過去,拍了拍小夥子的肩膀,「你就是劉新亮?」
「對!什麼事?」
「我今天剛來。我給你哥倆帶了東西來了,是你爹媽讓我捎帶的。」
「哦——,東西在哪?」
「在我住處呢。」
「那你等等,我馬上吃完。」劉新亮呲啦呲啦兩下把碗里的麵條吃完,然後跟在披頭的後面來取東西了。
晚上,披頭在劉新亮的帶領下在礦區轉了一圈,小夥子末了告訴他,「說實在的,我不想在這幹了,這裡不是人乾的地方。」
「為什麼?」
小夥子猶豫了片刻,然後看看四周,悄悄地對披頭說:「這裡他媽是黑社會。」
「怎麼?」披頭大驚。
「別大聲嚷嚷!」劉新亮著急地說。
「告訴我實情,這裡怎麼回事。」
「我告訴你你可別對人說。」
披頭點點頭。
「我們礦長其實就是黑社會老大,這裡的看管全是他的打手。」
「哦!你怎麼知道?為什麼你爹媽沒給我講過。」
「外面根本就不知道,我以前有個在外混的,上個月來看我。他原本要在這裡打工,來了后待了幾天死活就不幹了,我送他走的時候他才告訴我實情。」
「他怎麼說?」
「他說這個礦長他以前見過,是某某縣黑幫的老大,後來因搶劫被關過監獄,放出來后就不知道哪去了,沒想到在這裡做起了買賣。」
「是這樣!」披頭心頭凝重起來,對自己目前的處境有了一絲憂慮。
「現在有多少人知道這事?」披頭問。
「很少!這裡管得很嚴,不讓人瞎打聽事。知道這事的除了我和我哥外還就有我一個好朋友了。」
「好!新亮,你爹媽是我的恩人,你現在就算是我的哥們。我作為大哥告訴你,這事千萬不能再給人傳了,就我們四個人知道。以後我們大家要多加小心,少說多做,盡量不和那些人接觸。你以後有什麼事多找你哥商量,如果商量不了的事也可以來找我。好嗎?」
劉新亮點點頭,他對眼前自稱為大哥的人有了好感和信任。
第二天,披頭就在工頭老謝的帶領下下井了。
在哐當哐當的響聲中,披頭與六七個礦工坐著罐籠里向黑沉沉的礦井降了下去。披頭的身子不斷地隨著車子劇烈的搖晃而來回擺動。漆黑的巷道越來越深,洞口的亮光漸漸縮小。
在不斷的下墜中.披頭感覺有些緊張,越往下,越黑,礦燈的光照射在礦井的洞壁上,粗糙醜陋的泥土和石塊的混合物在人的視線中被拉成一條條向上滑過的線,感覺就像走入地獄一樣。過了一陣,忽然籠子猛的一震,披頭打了個趔趄,查點撞到身邊礦工的身上,他伸手把對方胳膊抓住,才算沒有跌倒。一個礦工打開籠門,大家魚貫而出,走向傍邊延伸的巷道。巷道里黑漆漆的,除了頭頂的礦燈照出的一團亮光外,再看不到其他什麼。在巷道的牆壁上,水不斷滴答滴答地滴下,大家都不說話,只能聽見鞋走在水上的撲哧撲哧的聲音,披頭跟在大家後面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拐個一個彎后他們到了一個斜坡,他們沿著斜坡走了幾十米,然後就進入了採煤工作面。煤層很薄,高約一米六,長約七十米。這裡密布一根根碩大的木頭柱子,支柱間的距離很窄,僅有一個人的寬度,支柱上很多橫放的竹子,支柱和竹子一起托著上面的土層不塌落下來。
披頭和礦工們蹲下身子,佝著腰,笨拙地往前走。這裡的空氣有些悶熱、潮濕,空氣沒巷道那麼新鮮。因為工作面太矮的緣故,披頭頭頂的安全帽不時碰到頂棚,把頂上的煤土不斷碰落落下,灑在身上。
這一天,當披頭回到地面上的時候太陽剛落山。他從籠子里出來,站在山坡上,看著被夕陽映紅的雲彩,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場惡夢,重新回到了人間。
在姚蘭告訴張曉凡實情的第二天中午,姚蘭在張曉凡的陪同下又去找披頭了。這次雖然是白天,但鋼廠的廠區里依然沒有什麼人,以前姚蘭看到的那些玩耍的男孩們沒再見到。姚蘭和同伴來到披頭住的廠房門口,推門進去。這次因為是白天,所以姚蘭心裡沒一點害怕。她帶張曉凡穿過雜亂的地面,到披頭住的房子門口。她上前去敲門,發現門是虛掩著的。
姚蘭推門進去,房間里空蕩蕩的,沒有披頭的蹤影。在地上,披頭的書被扔了一地,書架也被推倒了,床上的被子也被扔到地下。而披頭最值錢的東西,那台電視也被砸爛,披頭的房間里可以說是一片狼藉。
姚蘭看著眼前的一切,知道披頭就根本沒回來,她開始擔心起披頭的安全來。他到底去了哪裡?姚蘭心想,難道他真的從此消失了嗎?
「這怎麼這麼亂啊!」張曉凡大聲喊,「王謙怎麼就住這麼個地方。」
「我現在想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了!」姚蘭急躁地在房間里跺腳。「他不會有事吧!」她對張曉凡說,隨即又意識到她的朋友根本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姚蘭發了陣脾氣,然後平靜下來,她蹲下身子,從地上揀起一本書,那是她送給披頭的《大衛·科波菲爾》,她把書翻開,看到王謙在書的扉頁上寫的一行字:我要永遠珍藏它。
看到這個,姚蘭放聲大哭,她哭的悲悲切切,難以自持。張曉凡看著姚蘭哭,也不去勸她,她知道勸也沒用。此時,她也被姚蘭的情緒影響,眼睛也濕潤了。
姚蘭哭夠了,她開始收拾房間。她和張曉凡先把書架立起來,把書都放回到書架上。完后,她把被子放在床上、摺疊好,把地上的垃圾收拾歸攏到一起清理出房間。她和張曉凡幹了足足一個小時才算是把房間打掃完,幹完后姚蘭和張曉凡坐在床邊開始發獃。
「接下去我們該怎麼辦?」一陣張曉凡問姚蘭。
姚蘭搖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們什麼時候走?」張曉凡問。
「我不想走,我想在這待著。」
「這怎麼可以,我的傻妹妹。」張曉凡抱著姚蘭的肩膀說,「你怎麼能在這待著!」
「我想待在這裡,我想等他回來。」
「不行!你開玩笑啊!這裡不安全的。」
「我不怕!」
「什麼怕不怕!跟我回去,由不得你。」
張曉凡不由分說把姚蘭拉起來,姚蘭也就不在堅持,她從書架上把《大衛·科波菲爾》抽出來,放在自己包里,然後被張曉凡牽著手,像個小孩子一樣被領著走了。
姚蘭這次回去后大病了一場,她因為情緒失控,睡眠失調,加上精神極度失落,被診斷為抑鬱症,她回家在家裡休息了三個星期。三個星期後,當她回到學校重新上課時,大家發現姚蘭變瘦了,整個人瘦了一圈,臉蛋不再是圓圓的,而變成了尖下頜,鵝蛋臉,眼睛不再像過去那麼眯眯的,而是變得大大長長,身體沒有了過去的臃腫豐滿,變得苗條了,她突然變得讓他的同學認不出,成為一個標緻秀氣的姑娘,但另一方面,她的皮膚沒有過去那麼好那麼白,而是變黑了。
姚蘭的種種變化更體現在她的性格上。她以前儘管不是很開朗,但還是在熟悉的同學中間能夠放開自己,讓大家感覺到她坦誠樂天的特點。然而這次回來之後,姚蘭變得孤僻、沉默,很少再與同學一起歡笑,往往是一個人躲在角落裡發獃,臉上很難再見到過去常有的微笑,她開始變得與眾不同,說話的語氣沒過去那麼柔美,她常常一個人出出入入,不願與人交往,對熟悉的人她還能說上幾句,對陌生人她一點都不客氣。她開始向特立獨行滑去,開始變成冷漠、孤傲的女人了。
披頭終於和劉新朋見了面,那天煤礦停電,所以給大家放了假。劉新亮叫了披頭來和他的哥哥見面,見面的時候還有劉新亮最好的那個好朋友,這個小夥子叫魏世友,是河北人,小夥子個子不高,也不愛說話。他們四個人在礦上的一個小酒館要了小菜,買幾瓶啤酒,然後提上到了一個僻靜的山坡,他們把東西擺在地上,開始划拳喝酒,暢快地聊了起來。
「王謙,你到礦上之前是幹什麼的?」劉新朋問。
「我以前跑社會!」
「什麼叫跑社會?」
「跑社會就是給人做保鏢,收帳什麼的。」
「那你怎麼不做了,跑這鬼地方幹嘛?」
「我惹人,和人結了梁子。被人追的沒辦法,所以就跑出來了。」
「看來你以前也不是走正道的。」
「我主要是沒文化,要不我早不幹了。」
「你爹媽不想你?」
「我沒你們哥倆那麼好運氣,我爹死了,我媽不知道跑哪去了,我現在沒一個親人。」
「哦!看來你真是比我們命苦。」劉新朋感嘆道。
「不說我了。說說你們哥倆。」披頭改變了話題。
「我們哥倆也沒什麼好說的,我弟這小子想到南方去,我呢想翻過年就回家結婚,結婚後就不出來了,陪我爹媽。這礦上的活真是不能幹了,我現在覺得這礦遲遲晚晚要出事。」
「怎麼?有什麼不好的情況?」
「你不知道,這礦年初死過人,被砸死的,死了兩個,是冒頂,人扒出來的時候已經斷氣了。因為是外地人,所以礦上就找了個荒崗子挖了坑草草埋了,連家屬都沒有通知。這事知道的人不多,礦上一直不讓外傳,生怕外面有人找來生事。這個礦太黑了,一般發工資都不給你發全,每個月都扣你兩百,說是等離開的時候再給,其實就是怕礦工不幹離開。現在礦工不好找,再加上礦上的安全措施根本就不合規範,所以有些有經驗的礦工干兩天就走了。能在這裡長期幹下去的都是像我們這樣的生手,不知道礦上的門道。在這裡,你越乾的長礦上扣你的工資越多,還越就不容易走,越不走越扣的多。如果礦上開除你,那還有理由問礦上要扣的工資,但要是你主動走,礦上就拖著不給你給,反正就是不讓你走。有些礦工不服就來要賬,結果被礦上的打手打得鼻青臉腫。唉!說實在的,我們這些礦工掙的都是賣命的錢,就這錢礦上還都要扣,這是他媽是什麼事啊!」
「這倒是我以前沒想到的哦!」披頭陷入沉思,細細品味劉新朋的話來。
一會,披頭抬頭問:「你說這附近還有沒有打工的地方,條件好一點的,至少不這麼危險的地方。」
「周圍是沒有了,要不我弟怎麼鬧著要去南方。」
「這麼說我要困在這了。」披頭喃喃地說。
「你新來的,可以不用管那麼多,你現在就可以走。」
「我走不了,我出門的時候沒帶錢。現在我哪也去不了。」
「哦——,這樣。」
「哎!我說王謙大哥。你要是想離開我倒有個主意。」劉新亮說。
「什麼主意?」
「我早就不想在這幹了,我們一塊去南方吧。」
「現在不行啊,要去也要等我拿了工資以後。」
「也是啊!這樣吧,等你拿了工資,我,你,還有魏世友,我們三個一起去南方。我哥嘛,他就回家結婚,伺候我爸媽了。」
「你小崽子說什麼呢?」劉新朋給他弟腦袋上來了一巴掌。「要走我不攔你,但你也不能把爹媽不管就跑吧。」
「爹媽你管就夠了,我管也是添亂。」劉新亮嬉笑著給他哥說。
「你是夠煩的!也好,等發了工資,你們就走,反正遲早是要走的,早走比晚走好,這礦說不定哪天就出事,還是早離這裡遠點。」
這話說出了沒三個星期,出事就被劉新朋言中了,但令誰都想不到的是災難落到言者的頭上。
這天晚上,深夜兩點多鐘,一聲凄厲的喊叫把在工棚睡覺的所有人都驚醒了。「井下出事啦!井下出事啦!」
披頭被驚醒后猛地從床上跳起來,他自言自語道:「什麼?井下出事了!」他立刻穿上衣服褲子,隨著人群向井口跑去。
「發生了什麼事故?」披頭跑到井口問一個圍觀的礦工。
「井下透水了,整個工作面全淹了。」礦工小聲告訴他。
「那,那死人了嗎?」
「不死才怪。」
「下去了多少人?」
「三十多個吧。」
「跑出來了多少?」
「不知道,好像跑出來了二十幾個。」
「其他的呢?」
「淹啦!還能怎樣。」
披頭這時突然想到上夜班的劉新朋在下面。他問礦工:「劉新朋跑出來了嗎?」
「沒注意!剛才亂得很,根本就沒看清誰出來誰沒出來。」
披頭決定找劉新亮問問。他在人群中轉了幾圈,發現劉新亮正在換連體雨衣。他上前抓住劉新亮,問:「你這是幹什麼?」
「我去救我哥!」劉新亮嘶啞哽咽嗓音說。
「現在危險!」
「危險也要救!你放開手!」劉新亮抓住披頭的手,把他的手扳開。
「那好,我和你一起去。」披頭說著從身邊一個礦工手裡搶過一件雨衣。
「王大哥,我知道你夠朋友,但這事與你無關。你別跟我鬧。」劉新亮把披頭推了一個趔趄。
披頭沒理劉新亮,他迅速把外衣脫掉,遞給身邊的一個礦工,然後開始穿雨衣,當他把雨衣還沒穿完,劉新亮已經鑽進鐵籠。
「等等我!」披頭見鐵籠就要下井,他一邊拉雨衣拉練一邊跑過去,在鐵籠開動的時刻,他鑽了進去。
「王大哥,我欠你的。」劉新亮見披頭也進來了,他一把抱住披頭感動地說。
「你父母是我的恩人,你哥是我哥們。別再說沒用的話,老天保佑我們能把你哥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