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3 章
風吹日晒,扔在地上的胡餅,便是每日僅得的一點口糧,只能維持不被餓死而已。
不僅如此,看守還故意將東西丟在他們手臂夠不到的地方。當餓的眼冒金星的眾人忍辱伸手夠取,吃力的狼狽模樣,便成了榮康士兵戲弄取樂的來源。
到了第三天,下起了雨,埋場里泥水橫流,栽在地里的眾人,凄慘之狀,無以言表,平日孱弱些的,早支撐不住,暈厥了過去,
消息傳到城外,高胤怒不可遏。
他對城中這些正在遭難的宗室、官員和士族之人,雖早也失望至極,但這些人當中,有不少曾是自己舊日相識,如此受辱,朝不保夕,他又如何能夠做到視而不見?何況就算這些人是咎由自取,一道被埋的,還有許多因上官無能而被繳了械的無辜士兵,於情於理,他都不可能置之不理。
高胤恨不得立刻攻城,卻又投鼠忌器,一時難以定奪,好在很快,收到了一個來自北方的消息。
李穆在渾源大敗劉建之後,暫且擱下了破西涼國都大同的戰事,正南下而歸。不日應當便能抵達。
其實高胤在初派人給他傳遞消息的時候,對他是否還肯回來助力建康,心中其實並沒有底,直到得知這個消息,方安心了些,
思忖城中那些人一時應當不會喪命,決定暫停軍事,等李穆到來,再作商議。
而在建康城中的榮康,此刻卻又是另外一番打算。
作為一個來自偏遠巴東的地方方伯,初來建康之時,他雖被這皇城的煙柳繁華給迷了眼,暗中也曾蠢蠢欲動,卻不敢真的付諸行動,直到後來被慕容替所用,加上這兩年,勢力比起從前愈發雄壯,野心這才日益見漲。
此次,他趁北方戰事的機會入主建康,原本是得了慕容替的授意。但他已漸漸不甘心再受驅策,卻又忌憚於他,正躊躇搖擺之際,前些時日,得知慕容替在和李穆的北方大戰里,不但一敗塗地,還喪命於渾源,頓時如同去了枷鎖,飄飄然了起來,心底埋藏已久的那個皇帝夢,也冒了出來。
不想老天作梗,他連皇帝癮都還沒來得及過一下,城外便開來了南朝軍隊,咄咄逼人。在出去和高胤打了一仗,討不到半分便宜之後,重新估量了一番形式,他的皇帝夢便清醒了過來,開始計劃退路。
就在這幾日,在他威脅坑殺南朝宗室官員的同時,派去查抄各家各戶金銀財物一事也是沒有停下。
果然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刀斧之下,那些人為了保命,再不敢有所隱瞞。
光是從劉惠一戶起出的金銀,養一支萬人軍隊,三年也是綽綽有餘,何況建康城裡有將近千頭這樣的肥羊,哪怕沒有劉家那麼肥,全部搜刮出來,數目也極其驚人,用富可敵國來形容,毫不誇張。
在榮康的計劃里,若是建康真的不保,自己做不成皇帝,萬不得已之時,帶搜刮完畢,便帶著金銀財寶跑路。
有了這筆巨額財寶,逃回巴東老家,值此亂世,不愁日後不能捲土重來。
至於如何帶著這些金銀財寶離開,他也已是想好法子。依舊是拿如今那些還被栽在土裡的南朝高官士族做護身符。
等斂齊財物,撤退之時,將這些人一併綁走。
當朝的太后和諸多士族高官都在自己的手中,高胤必定束手束腳,不敢強攻。到時不必開打,自己已是佔盡上風。
榮康打定主意,不但加緊搜刮清單上的財物,連普通民眾家中也不放過,士兵開始挨家挨戶入室劫掠,形同盜賊,恨不得將建康的地皮刮掉三尺才好。
正當他瘋狂斂財之際,這日,一行數十人的身影,由遠及近,出現在了一條通往建康北的野徑之上。
因為榮康之亂,附近民眾聽聞他抓壯丁充軍,又大肆搜刮財物,能躲的都已躲遠,大白天的,周圍也不見什麼人影。
建康就在前頭了,城垣已是清晰可見,連城頭上插著的帶了皇城新主標識的一排旗子,也隱隱可見。
領頭男子停了馬,坐於馬背之上,眺望著前方。
他的左臂一直垂在身側,整條胳膊被衣袖遮擋住了,風吹著,袖子貼在胳膊上,露出一段僵直的輪廓。
這是一個年輕的男子,容貌秀美,有著一雙罕見的紫色眼眸,但此刻,他的雙頰卻因暴瘦而凹陷下去,皮膚蒼白得近乎病態,日光之下,連細微的藍色血脈都清晰可見。
他的神色漠然,迎著刺目的日光,眯眼眺了片刻前方,取出一信,命人前去傳訊,隨即叫身後跟從自己的那幾十人停下歇腳。
那些人雖都是普通漢人的打扮,但體格彪悍,猶如出身行伍。只是此刻,他們的臉上,早已寫滿了疲倦,眼神更是黯淡無光,彷彿這趟長途跋涉,已將每一個人身上原本的精氣給消磨殆盡。
聽這男子如此發令,眾人各自坐到路邊,默默取出乾糧,吃了起來。
這男子彷彿絲毫沒有覺察,繼續望著前方城池的輪廓,立在野地之中,人一動不動,彷彿入定。
他的身後,一個侍衛頭領模樣的人,在遲疑了半晌之後,終於還是上前,低聲勸道:「陛下,今時不同往昔,陛下龍困淺灘,以榮康這等小人,必不肯再聽陛下之言,陛下實在不宜再入建康。何況,就算陛下掌控了建康,此處也非能夠久留之地。一旦強敵來襲,四面毫無屏障。陛下何不暫時退讓,靜待時機,日後再起?」
男子慢慢地轉頭。陽光之下,一雙紫瞳彷彿透明的玻璃珠,盯著他,毫無波瀾。
侍衛的臉上慢慢露出惶恐之色,聲音低了下去。
他效忠的北燕皇帝慕容替,面前的這個人,在紫荊關前遭到了慕容西的報復,士兵反叛,一敗塗地,作為慕容氏的死衛,他是拚死,才和這最後幾十個忠心不離的手下一道,終於將他從亂軍中救出逃走。
先是中原失利,再又遭到如此的慘敗。
曾經兵用天下,如今身邊唯一所剩,只有這幾十個護衛了。
他本以為慕容替會找個地方躲起來,以避開正尋他屍首的慕容西的復仇。即便雄心依然不死,也當暗中蟄伏,日後再待時機。
意外的是,那日從昏迷中蘇醒過來,慕容替睜眼,仰面躺在地上,任由身上污血橫流,對著夜空一動不動。
整整如此一夜,猶如躺屍,叫身邊之人甚至以為他已經死去,天明之後,他才終於開口。
說的第一句,也是唯一的一句話,便是動身去往建康。
他的語氣是決絕的,不容半分的質疑。
就這樣,一行數十人,此刻來到了這裡。
建康已是近在眼前了。一旦進去,便再也沒有退路。
這一路上,他忍了許久的話,再也忍不下去,終於問出了口。
此行分明如同送死。哪怕僥倖制服榮康,接下來要面對的,也絕對不會有好結果。
如此不計後果甚至近乎瘋狂的舉動,實在不像是他一向熟悉的慕容替的做派。
見他這般盯著自己瞧,侍衛急忙低頭,跪了下去:「若是冒犯陛下,懇請陛下恕罪,卑職只是……」
他停了下來。
慕容替的視線轉向另外那些人,從他們的臉上,一一掃過。
「你們也是如此做想?」他問。
眾人相互看了一眼,慢慢地放下手中乾糧,相繼從地上站了起來,低頭不語。
「你們跟隨我,也有十來年了吧?」
眾人沉默著。
他點了點頭:「今日我落到了如此地步,你們還在這裡,也算是仁至義盡。我亦沒打算要你們與我一同入城。」
眾人一愣。
「你們走吧,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這幾年,我給你們的賞賜,應也能叫你們娶妻生子,過完下半輩子了。若是思念故土,想回龍城,回去向我叔父認罪,他為歸攏人心,應也不會為難你們。」
眾人吃驚無比,慌忙跪地,叩頭,紛紛向他表忠,道定要追隨於他到底。
慕容替淡淡笑了一笑,不語,走到自己那匹坐騎的近旁,抽出一把匕首,割斷了固定轡頭的韁索,又丟掉了馬鞍。
他抬手摸了摸它的頭,道:「你也跟了我多年,今日也放你走吧。往後是生是死,看你自己造化了。」說著,猛地用刀柄擊了一下馬臀。
馬匹吃痛,嘶鳴了一聲,撒蹄朝著野地狂奔而去。
慕容替目送馬匹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里,再沒看人一眼,轉身朝著建康走去。
「陛下——」
眾人在他身後喊著,跟著前行,漸漸放慢了腳步,最後終於停了下來,跪在了路上,向著他的背影叩頭。
慕容替始終沒有回頭,只是發出一陣大笑之聲。笑聲中,加快腳步,朝著前方那座城池,大步而去。
……
榮康身穿龍袍,威風凜凜,坐在金碧輝煌的建康宮裡,命人將慕容替帶入。
在他入殿之前,已被徹底搜檢,連腳上的靴子都檢查過了,見無異常,這才放行。
在兩旁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之下,他朝榮康走來,到了近前,停住,下跪,行禮,口呼陛下。
榮康心中暗自得意。
風水輪流轉。想當初,慕容替佔北方稱帝之時,自己仰其鼻息。如今倒了個個兒,變成自己高高在上,這個原本總是陰沉沉的叫他見了有些發怵的鮮卑人,今日竟會如此向自己俯首稱臣,怎能叫他不得意?
他命慕容替起身,假意笑道:「傳言你死於亂軍,朕聞訊時,還頗為傷感。不想原是訛傳,最好不過了。但不知今日你來建康,是為何事?」
慕容替道:「實不相瞞,我雖僥倖活命,但部下散盡,故地難歸,又遭叔父追殺,已是走投無路。知陛下勢如中天,特意前來投奔,以求庇護。」
榮康皮笑肉不笑地道:「好說,好說。只是你信中所言……」
慕容替在投給他的信中稱,自己也曾做過幾年皇帝,當初便知亂世之中,朝不保夕,故留有一埋藏金銀寶藏的秘所。他願呈上圖藏,以表自己投靠的誠心實意。
人心不足蛇吞象。在建康雖已得了一筆巨額財富,但面對這種誘惑,榮康的貪婪之念,反而愈發膨脹,心動不已。雖然明知慕容替此行詭異,卻還是抵不住誘惑。
好在他孤身一人,又被搜了身,料也翻不出什麼大浪。
慕容替道:「藏圖在此,為叫陛下有數,亦列出了詳細數目。」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方摺疊起來的羊皮紙,朝著榮康走去,到了近前,停下,交給榮康身邊之人。
榮康接過,見圖上地理標識清晰,一目了然,所列的金銀珠玉,竟全是以車來計算,雙眼不禁發光,看了又看,哈哈大笑,將羊皮紙收起,納入自己懷中,命人擺酒設宴,招待慕容替。
筵席之上,眾人談論著被栽埋在地里的南朝官員,笑聲不絕於耳,榮康左擁右抱,醜態畢露,幾杯酒下肚,看向坐於自己下首之位的慕容替,想起從前他做皇帝時,對自己不屑一顧的倨傲模樣,有心要再當眾羞辱他一番,目光落到他那條始終垂落不動的左臂之上,笑道:「朕聽聞你的這條胳膊,從前是被李穆所廢?大丈夫生而在世,若不能報仇,苟活於世,亦是羞恥!」
周圍起了一陣竊竊私笑之聲。
慕容替恭敬地道:「之所以來投奔陛下,為的正是復仇。」
榮康得意而笑:「朕見你進來后,這手便一直不動,可否方便,叫朕看看,李穆到底將你這臂,廢成了如何模樣?」
眾人跟著起鬨。
慕容替道:「陛下要看,我有何不便。」說著坦然舉起左臂。
衣袖滑落,露出了一條微微扭曲的手臂。臂上肌肉瘦弱,已見萎縮,連那隻手,比起正常的右手,看起來也小了一些。
榮康的嘴裡發出嘖嘖的嘆息之聲,不停搖頭:「李穆實是可恨。但不知你這手,如今若和女子打架,誰輸誰贏?」
話音落下,哄堂大笑,有人便提議試試。
榮康責備道:「慕容老弟也算是當世英雄,豈能容你如此戲弄?」
殿中笑聲,愈發大了起來。
慕容替面上絲毫不見慍色,反跟著笑,道:「打架是不知輸贏。不過提壺倒酒,應還是能做。不如我給陛下斟酒一杯,以表我對陛下收容的感恩之情。」說完從座上起身,來到榮康面前,在周圍目光的注視之下,用那隻廢手,帶了點吃力地端起案上的一隻酒壺,抖抖索索地舉向榮康面前的酒盞,小心地倒了一杯酒,恭敬請飲。
榮康賺足臉面,哈哈大笑,接過酒杯道:「慕容老弟親手斟的這酒,朕豈能不喝?」說著送到嘴邊,仰脖,一口灌入了嘴裡。
就在他揚起脖子,咽酒下腹之時,在這一個剎那之間,誰也沒有料想到的一幕發生了。
慕容替那隻空著的右手,突然掃起案上一隻筷箸,傾身向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將筷頭朝著榮康露向自己的咽喉,筆直地插了下去。
他的手背,青筋畢露。
「噗」的一聲,那根筷子,在極快的速度和巨大的臂力之下,猶如鋒利匕首,戳穿了榮康的皮肉,深深插入咽喉正中,整整一根,穿頸而出,露出的筷頭之上,沾了一縷細碎的血肉。
榮康那龐大的身體,猛地頓住。
「咣」的一聲,酒杯脫手,掉落在地。
他雙目圓睜,眼珠瞬間后翻,終於吃力地看向對面的慕容替,忽然抬起一隻胳膊,張開蒲扇似的手,似乎想要反擊。
慕容替居高臨下,俯視著他,紫眸里泛出冷色,稍稍抽回些筷子,獰笑著,猛地左右攪動,氣管登時破裂,喉上血肉模糊。
榮康慘叫一聲,眼珠再次上翻。那隻舉起來的手,無力下墜。
他的一雙牛眼死死地盯著慕容替,掙扎著,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還沒站穩,又「砰」的一聲,身軀倒了下去,壓倒在身邊一個已嚇呆了的美人的身上,四肢痛苦地抽搐著,喉嚨里發出一陣古怪的嗬嗬之聲,血不斷地從他嘴角和喉嚨的那個破洞里湧出。
美人終於反應了過來,嚇得魂飛魄散,在他重壓之下,拚命地扭著身子,想要掙脫出來,卻又如何脫得開,嘴裡發出一陣充滿了恐懼的尖叫之聲。
大殿之上,榮康的左右手下,這才終於跟著反應了過來,摔了手中酒杯。一片稀里嘩啦聲中,沖了上來,紛紛拔出刀劍,霎那便將慕容替包圍在了中間。
慕容替神色自若,撒手鬆開了那根插在榮康咽喉里的筷子,轉身,視線掃過對面那一張張驚怒交加的臉,冷冷地哼了一聲,目光凌厲,與方才侍酒之時的樣子,判若兩人。
就在這一刻,他彷彿又恢復了身份,變成了曾經的北燕皇帝慕容替。
眾人被他目光所逼,呼喝之聲,慢慢變小。
「榮康已是活不成了!你們殺了我,對你們有何好處?他搜刮的金銀財寶,沒分給你們一分一毫!原本打的就是萬一守不住建康,丟下你們自己帶著財寶逃路的主意!你們這般替他賣命,最後能得到什麼?」
他冷冷地道,語氣倨傲,充滿了王者之氣。
榮康愛財。封官進爵很是大方,但論到真金白銀的賞賜,卻頗為計較。從前也就罷了,這回打入建康,眼看他將搜刮來的金銀珠寶一一藏入庫中,除了少數重用的親信,其餘人替他奔走,實際入手的東西,相比之下少得可憐,原本心中就很是不滿,被慕容替這麼一說,腳步亦隨之停頓。
慕容替瞥了眼還在地上痛苦抽搐著,大口大口想要呼吸,氣卻喘不上來的榮康,淡淡地道:「他搜刮過來的那些好東西,你們不去分了,難道要等別人搶在你們前頭,把東西搬光?」
猶如醍醐灌頂。眾人相互看了一眼,各自露出懷疑戒備之色。
亂世之下,人命賤若螻蟻,這些榮康軍中的將領,本就是一群為財為利才聚到了榮康手下的亡命之徒,又何來的情義可言。
一陣短暫的靜默之後,突然有人轉身,朝著殿外大步奔去。
一個人動,其餘人的臉上立刻露出緊張的神色,也沒人去管地上的榮康了,紛紛跟著轉身奪路,唯恐慢了一步,庫里的東西就會被人搶光。
「站住!」
慕容替突然喝了一聲,聲音充滿了威嚴。
眾人不由地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了他。
慕容替緩緩走到大殿中央,環顧了一圈四周這金碧輝煌的宏宇崇樓。
「建康是個好地方吧?喝不完的美酒,吃不完的佳肴,享不盡的美人!但我告訴你們,南朝似這般的好地方還多的是!榮康搜刮來的那些財寶又算什麼!南朝的富庶,遠不是你們的雙眼所能所見,頭腦能夠想象!」
「如此的人間勝地,難道你們不想在在此分封王侯,讓你們和你們的子孫後代,永享富貴?」
他聲音激昂,鏗鏘有力,回蕩在金殿之中,震人耳鼓。
眾人看著他,目光閃爍。
「但我告訴你們,」他的語氣一轉,變得凝重無比。
「你們的敵人李穆,他不久必會打來!如此好的地方,分明已是到手!難道你們還願意拱手讓出,像夾著尾巴的野狗,被他趕回到巴東那種窮山惡水的地方?」
「我知道你們不願!但李穆若是打來了,你們能有那樣的結局,已算好的。我怕你們一個一個,即便分了那些財寶,到時也是有命拿,無命享!」
眾人漸漸激動起來,臉上露出懣色。
一人喊道:「那你說!應當如何!」
慕容替厲聲道:「自然有辦法!只要殺死李穆,南朝剩下的那些酒囊飯袋,能奈你們如何?到時候,這天下便由我們說了算!」
眾人原本議論紛紛,等聽他說到殺死李穆,頓時又安靜了下去。
「你說得倒容易!」一人低聲咕噥,「李穆若是如此容易能被殺死,你也不至於落到今日地步……」
慕容替面不改色,冷冷地道:「昔漢高祖四敗於項羽,最後亦是一戰而勝,成就漢室帝業。我慕容替固然曾敗於李穆之手,但此次,我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天下之大,我去往何地不成,何必來此?我告訴你們,只要你們聽我號令,那些財寶,我一分不取,全部分給你們。不但如此,等殺死李穆,成就大事,待我再次匡複大業,今日在場之諸位,將全是我慕容替之開國功臣!到時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他驀然提聲,聲若洪鐘:「我慕容替於此,對天發下毒誓,倘若有虧,叫我萬箭攢心,不得好死!」
眾人渾身熱血直衝腦門,一隻隻眼睛發紅,紛紛吼道:「我等願聽從號令,殺死李穆,共享富貴!」
「你們不要上當——這廝最是狠毒!殺了他,替陛下報仇!」
這時,一個方才見勢不妙,偷偷溜走的榮康親信帶人從殿外奔入,高聲喊道。
眾人知他從榮康那裡分來的財物最多,相互使了個眼色,一擁而上,刀劍齊下,三兩下便將人殺死,又見榮康還在地上掙扎,仍未氣絕,索性上前,一陣胡亂砍殺。可憐一代梟雄,也曾呼風喚雨,不可一世,轉眼便被砍卸成了數段,支離破碎,就此死在了自己人的刀劍之下。
「去分了庫中財物吧!」
慕容替擦去濺到自己臉上的一滴污血,淡淡地道。
大殿里爆發出了一陣歡呼之聲,眾人爭先恐後,紛紛湧向庫房。
這一夜,建康的民眾再次遭受到了一輪劫難,無數民房失火。
在滿城民眾痛苦的呼號聲和士兵那亢奮得近乎瘋狂的高呼聲中,慕容替登上了城樓,向著城外的南朝士兵,傳送了自己的一句話。
他說,建康城中所有人的命運,他將交由高氏女洛神來決定。
她要他們活,他們便能活。
她要他們死,他便屠盡這城中的每一個人。上從宗室士族,下到平民百姓。雞犬不留,一個不剩。
一切,他全都交給她做決定。
而他,就在城中,等著她的回復。
……
李穆抵達之時,迎接他的,便是如此一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