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尾聲(下)

117.尾聲(下)

「哥,萬一練不好,我會走火入魔嗎?」劉仲齊一邊緊張地問,一邊給喻懷德老先生留下來的劍譜包書皮。

喻蘭川神色複雜地看著那本享受了課本待遇的《寒江七訣》,回答:「那倒不會。」

劉仲齊:「可是我聽於大哥說,他們去年抓的那個楊平就是個走火入魔的,可嚇人了,還沒判完他就七竅流血死了。」

喻蘭川的眼鏡略微往下滑了一點,從鏡框上看了劉仲齊一眼,不知道該怎麼和少年解釋這個問題——楊平雖然不是個東西,但從小勤學苦練,長大了還力爭上遊,自學邪功,可以說在練武方面真正做到了「終身學習」與「不斷跳出自己的舒適圈」——剩下大多數人天資與努力程度之低,是沒有走火入魔基礎的。

「不用擔心,」他隨口糊弄劉仲齊,「正邪有別,名門正派的功夫安全係數高。」

劉仲齊興緻勃勃地問:「哥,那我什麼時候能成一代高手?」

喻蘭川誠懇地告訴他:「你要是帶著這麼功利的想法練,一般都練不好。心態要放平和,記住以身體健康為第一追求,沒事就當是廣播體操,每次有一點體會,都是意外收穫,這樣更容易體會到寒江暮雪、天人合一的境界。」

劉仲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他哥又在糊弄他。

「不懂?等你畢業以後天天爆肝加班,目睹身邊的戰友們一個一個倒在禿頂和三高手裡的時候,你就明白了。」過來人喻蘭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專業是大概率事件——跟爸媽說一聲,我還有事,先走了,今天不在家吃飯了。」

劉仲齊剛剛收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成績還不錯,學校是第一志願,軟體工程專業。他父母特意從國外趕回來陪他過暑假,喻蘭川上交了熊孩子,功成身退。

「對了。」喻蘭川走到門口想起來,摸出一封實體紅包,「生日禮物,喜歡什麼自己買去吧,你生日我就不回來了。」

劉仲齊將滿十八歲,就快成年了,被物慾橫流的大人世界污染,已經不純潔了,比起大哥的陪伴,新電腦新手機遊戲氪金才是他的新歡,歡天喜地地捏了一下紅包的厚度,他毫不留戀地說:「哥再見……你還回來嗎?」

「回。」喻蘭川背對著他穿好鞋,「過兩年的,有功夫去你們學校看你。」

劉仲齊:「哥,我覺得你超酷的!」

「別羨慕,沒結果,」喻蘭川說,「你們家就沒這個基因。」

說完,他就叫了輛出租,打車走了,避免跟他媽碰面,省得老太太逮住他,又用那種看失足少年一樣痛心疾首的眼神看他,說他「真是喻家人」。

他本來就是喻家人。

喻蘭川徑直回到了絨線衚衕一百一十號院,韓東升已經在那等著他了:「小喻爺,今年武林大會還照常開嗎?」

「開,」喻蘭川說,「盟主令我簽了,場地時間照常,備案託付給於嚴了,十一月份我趕回來。到時候你催著點他……哎,說曹操曹操到。」

於嚴氣喘吁吁地從外面跑進來,飛快地跟韓東升打了個招呼,一把拖起喻蘭川:「去你家,我跟你說幾句話。」

1004收拾得窗明几淨,喻蘭川後來沒有大興工程,只是換了傢具,重新擺布了一下,老舊的房子立刻就透出了跟主人氣質相符的精緻氣息……只有窗戶沒換,依舊是那種老式的插銷窗戶,窗框上的油漆都掉了,斑斑駁駁的,與整個空間格格不入。

於嚴一步跨進他家,後腳還沒來得及邁進門檻,就急急忙忙地說:「蘭爺,我聽人說了件事,嚇我一跳,不知道哪傳的謠言,他們都說你……」

喻蘭川:「辭職了。」

於嚴倒抽了一口氣,氣沉丹田,「嗷」一嗓子:「你瘋了吧喻蘭川?你不願意干介紹我去啊!」

喻蘭川挑出一雙拖鞋扔給他。

「是老闆腦殘,下屬智障,還是客戶奇葩?我告訴你說喻蘭川,你們拿那麼高工資,就有腦殘智障奇葩精神傷害補償在裡頭的,你沒事作什麼?還沒出任CEO呢你就飄了!你老婆本存完了嗎?買你這一身名牌刷的信用卡還了嗎?還有二十多年房貸呢!」

喻蘭川轉過身,朝他一攤手:「賣了。」

於嚴像生吞了一根雞骨頭,哽住了,目瞪口呆地瞪著他:「賣、賣……你把什麼賣了?你說清楚點!」

「那邊的房,賣了,壓在手裡兩年多,一手轉二手,刨除各種稅費,凈賺一百萬多一點,年投資回報率大概16%,加了槓桿的結果……唔,不過這兩年投資環境也不怎麼樣,算差強人意吧,不賠不錯了。」喻蘭川一邊說,一邊不慌不忙地洗瓷杯,燒水泡茶,一系列動作如行雲流水,讓於嚴無端想起他們第一次向老楊求助時的場景。

於嚴:「……」

有人說,當代青年買房也像錢鍾書先生說的圍城,外面的想進來,裡面的想出去,可其實也不太恰當,因為圍城外面的人看著房奴狗們摳摳索索、每天疲於奔命地被房貸支使得團團轉,笑話歸笑話,回頭還得埋頭努力攢首付,預備著早一點把自己關進去,也過上這種疲憊又安全的日子。圍城裡的卻很少想出來,還會在一定時期之內染上沒事看房價的毛病,一旦發現自家廁所一平米長了一千,立刻就心滿意足,獲得了近似於「賺了錢」的錯覺,連第二天出門搬磚都有勁了。

喻蘭川是於嚴認識的第一個活的賣房人。

於嚴半天沒回過神來,顛來倒四,嘴裡就剩下一句話:「瘋了瘋了,喻蘭川你瘋了,你日子不過了?去年十一月……不對,夢夢老師一走,我就覺得你不正常了……」

丐幫和行腳幫宣布解散的時候,韓東升曾經問過喻蘭川,十一月的武林大會還開不開,喻蘭川當時一口拒絕,然而臨到十一月,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卻托於嚴幫忙走了手續,重新簽了盟主令。

他把各地、各門派逐個登記,然後用了大半年的時間,以燕寧城裡跟他比較熟的老人們為橋,親自聯繫,梳理出一張明明白白的關係網,資源共享,自己先把寒江劍派歷代掌門批註過的寒江七訣拿了出來。當代人沒那麼多門第保密意識,響應的人不少,尤其以年輕一代為主。隨後,介紹工作、招租、大病求助、江湖救急、幫忙照看外地朋友到本地上大學的子女……等等,都順理成章地發展出來。

喻蘭川完成鋪墊,直指東躲西藏的「魔教」許家人。

上個月,西南地區就有三大門派合作,端走了許家人一個給人洗腦的窩點,從裡面抖落出一大幫在逃犯,個個身後帶著懸賞,加在一起還挺可觀。

這事傳開以後,不少一直覺得自己英雄無用武之地的「高手」們都有點躍躍欲試,喻蘭川笑了笑,心想:某個人的生意要被搶沒了。

「我換一種活法,就是瘋了嗎?」喻蘭川靜靜地反問,「世界上只有西裝革履、上班還貸一種活法嗎?我大爺爺只有退休工資,每月月光也要出去浪,我爸連退休工資也沒有,背著個相機四海為家。我比這二位強多了,起碼不缺住的地方,也不缺錢,以後就算不幹本專業,開個外語學習班都能混口飯吃。」

於嚴:「喻總!你混到現在容易嗎?」

「坦白說,不容易,」喻蘭川嘆了口氣,「小心謹慎、兢兢業業,連跟人打架都放不開手腳,好不容易能夠得上『青年才俊』了。」

「那你還……」

「可是老咸啊,一切成就也是枷鎖,你同意嗎?」

於嚴一頓。

喻蘭川一攤手,「想明白了,說放也就放下了。」

於嚴沉默了好一會:「你要去找她?」

「我跟她約了,讓她等我一年。」喻蘭川從玄關的柜子底下拉出行李箱,「我把我弟送進大學,該清理的資產清理了,該鋪的網也鋪好了,時間馬上就要到了。」

於嚴:「什麼時候?」

「明天。」

巨大的遮陽帽檐落下來,遮住了甘卿半張臉,她慢吞吞地走進旅遊區的小客棧,接過同事遞給她的一瓶水,聽見身後警笛聲呼嘯而過。

「聽說抓了個邪教,叫什麼『極樂世界』。」同事好事地打聽了一圈回來,興緻勃勃地往甘卿耳朵里灌,「好像前幾天在反邪教宣傳冊里看見過,他們那窩點可隱蔽了,在這藏了十幾年了,也不知道被誰舉報了,還都給捆起來了,你說神不神?」

甘卿淡淡地說:「不是不報,時候沒到吧。」

同事把這離奇的八卦故事來回來去咂摸了好幾遍,想起了什麼,又問她:「對了,小衛,我聽說你要辭職啊?」

甘卿胸口掛著導遊名牌,寫著「導遊衛夢夢。」

「這條線路跑膩了,」甘卿沖他一笑,「想去別的地方轉轉。」

「唉……你,行吧,你真瀟洒。今天後面還有一個散團,你還帶嗎?」

甘卿一口灌了半瓶礦泉水,站起來:「走,跟你站好最後一班崗。」

半個小時以後,甘卿坐在空蕩蕩的小巴上,跟她的司機搭檔去接一批客人。途中同事幾次三番地試圖跟她聊藏匿在旅遊區里的邪教團伙,她回得有一搭沒一搭,漸漸地也就安靜下來了,用餘光瞥了她一眼,見她在翻手機,不是她平時用的那部。

「換新手機了?」

「唔?」甘卿心不在焉地說,「沒有,私人號,聯繫家人用的。」

從三天前開始,就已經顯示欠費停機了。

她盯著「發送失敗」的信息發了會呆,恍然發現,真的一年了。

那也許……就這樣了吧?

她茫然地望向窗外,碧水青山,橋歸橋、路歸路。

帶完最後這一批客人,她也該換地方了。

那麼……要回燕寧看看嗎?

可是回去發現他換了窗戶,進不去了怎麼辦?

直到司機把車停在接散團客人們的地方,甘卿心裡的天平仍在「回燕寧」和「算了吧」之間兩頭倒,沒個准主意。

她勉強收拾心情,掛起服務性的微笑,朝背包握傘的旅客們無差別放送。沒心情仔細觀察客人,她的神魂已經飛回了燕寧,只剩個身體機械地指揮遊客們放好行李,有序上車。

詞都是說熟了的,不用過腦子,舌頭自動往外彈。

「……一會我們會走比較長的山路,有不舒服的旅客請及時向我說明,我們為大家準備了常備葯……」

一個人突然插話:「什麼葯都有嗎?」

「像感冒、腹瀉、暈車等比較常見的……」甘卿說到一半,忽然察覺到什麼,她猛地扭過頭,朝問話的人看去,寬大過頭的軟帽檐卻掉下來,遮住了她的視線。

她近乎於惶急地去掀,這時,一隻手伸過來,壓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地抬起了她的帽檐,袖子上沾著清清的薄荷味,目光相接——

「治相思病的葯,你也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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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污染、無公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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