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求醫
這一年的晉北尤為冷。
冬月方至,就下了一場大雪。雪花簌簌揚揚,一連飄了五日才停。
原芙月還是沒有回城西去。
她花了一個月的時間鑽研燉湯,好不容易鑽研到能夠讓西門大夫多喝幾口的程度后,天氣又這麼驟然冷了下來,登時令她更加心憂。
見她整日愁眉不展,身為病人的西門大夫竟還反過來安慰她,讓她放寬心。
原芙月應是應了,轉頭又繼續去搗鼓自己的廚藝。
她幾乎是拿出了練劍時的不罷休勁,以至於廚房的那些師傅都看傻了。
其中年齡最大,也是摸原芙月口味最準的那位大師傅甚至還偷偷去找了西門吹雪,說希望他能勸勸原芙月,別累病了。
西門吹雪想了想,搖頭道:「不會,她有分寸。」
西門吹雪和她一起練了五年劍,對她最是了解。在他看來,原芙月如今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讓他父親在這世上多留一段時日。
她知道她先前離家出走不告而別對他父親造成的影響,所以她一定不會再讓其擔心一回。
何況她本就還在自責,他若再去勸她別再為自己的父親忙活,那才要壞事。
大師傅聽他說得篤定,這才稍微放心了些,而後回去繼續陪原芙月一道鑽研了。
冬雪下下停停,轉眼又是一個月。
臘月來臨的時候,整個太原都已裹上了銀裝,冷得不論陰晴。
原隨雲就是在這時候來的,說是想勸她回家。
「不管怎樣,你總歸是原家的女兒。」他說,「總不能徹底不回去了。」
「我不回去,你難道不該高興么?」原芙月反問。
原隨雲當即否認:「怎麼會?」
他說得十分情真意切:「我若不希望你回去,又何必來找你?」
原芙月聞言,直接翻了個白眼道:「你當我傻啊?」
「你來找我,不就是想做給旁人看,然後讓人覺得你純善謙和,順便襯得我小氣任性么?」
話說到這裡,原芙月也懶得繼續搭理他了。
她哼了一聲,就要轉身回廚房。原隨雲本來想跟上,結果剛一邁步,就被廊下的西門吹雪用劍鞘攔住了去路。
原隨雲活到十六歲,最擅長的事可能就是在人前裝樣。
但這個技能在自家幼妹及西門吹雪面前卻好像從來不管用,偏偏這兩個人的關係還格外好。
這大概也是他不喜歡這兩個人的原因之一,而且他知道,他們也一樣不喜歡他。
然而西門吹雪可以非常明確又直接地表現出對他的不喜,他卻不能反過來如此。
所以此時此刻,西門吹雪上前攔他,還頗有寸步不讓的意思,他只能暫且告辭回家。
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腳剛離開萬梅山莊,西門吹雪後腳便吩咐了莊上門房別再放他進來,絕了他再來原芙月面前晃悠的可能性。
原芙月是第二天才知道的這吩咐,說實話,她有點驚訝:「這、這麼直接的嗎?」
西門吹雪想了想,道:「有什麼不好?」
原芙月:「……」
西門吹雪又道:「你與萬梅山莊都不欠他。」
「我是怕他為此記恨你。」原芙月說出了真正的理由,「你知道他有多記仇的。」
「他本就恨我。」西門吹雪不以為意道。
雖然從小到大原隨雲都不曾說過半句擠兌西門吹雪的話,但西門吹雪其實一直都知道對方恨極了他。
原隨雲出生在無爭山莊這樣的百年世家,武學天賦又是一流中的一流,這樣的人,本該是天之驕子才對,可惜因幼時那場中毒盲了眼,然後又有了一個家世不如他,天賦卻比他更好的鄰居。
倘若原隨雲真如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和善謙恭,那倒也罷了。可他偏偏是個連自己的妹妹都會嫉妒的人,又如何會不嫉恨西門吹雪這個鄰居家的孩子。
不過作為被嫉恨的對象,西門吹雪對此倒是很無謂。
原隨雲恨就恨罷,反正這恨意影響不到他,更影響不到他的劍。
原芙月:「……」
阿雪哥哥真的心志堅定!難怪她得了碧血照丹青這樣的神兵也無法贏過他。
……
那之後,原隨雲又來過幾次,但無一例外都被擋了回去。
偶爾門房攔不住他,西門吹雪也會攔住他,不讓他出現在原芙月面前惹她心煩。
畢竟他父親的病就已經讓她足夠難受了。
隨著年關的接近,原芙月費盡心思練好的廚藝甚至都沒了用武之地。
因為他父親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一天十二個時辰,大概有十一個半都在昏睡的狀態里,剩下的半個時辰,也說不了幾句話。
不管是葯湯還是稀粥,他都咽不下去。
原芙月見狀,也是越發焦灼。
糾結了幾日後,她決定再去一趟天山,她想也許靈鷲宮會有辦法。
這一次她吸取了教訓,沒再不告而別。
她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西門吹雪,但具體去哪求誰卻是沒提。
「倘若叔叔醒著的時候問起我,你就告訴他我暫時回家去了罷。」她說,「不管我去求的人答應與否,我都會儘快回來。」
西門吹雪聽罷,靜靜地望了她片刻,最終點頭同意道:「好。」
得了這一句好,原芙月便沒了後顧之憂。
這一次她用上了比當初回來時更快的速度,日夜兼程地出了關,甚至連除夕之夜都是在萬籟俱寂的冰天雪地間孤身度過的。
但這也沒什麼,倘若靈鷲宮能救回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一位長輩,那麼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考慮到靈鷲宮已經避世多年,闔宮上下都有不能輕易離開天山地界的規矩,她甚至還做好了把碧血照丹青還回去,換一個學靈鷲宮醫術的弟子跟她去太原的準備。
一路快馬加鞭過後,原芙月最終在正月初七那日抵達了那座熟悉的陡峭山峰下。
寒冬時節上山的滋味並不好,尚未行到靈鷲宮入口處,山上的風雪就已經肆虐得令人幾乎看不清眼前的路。
最後成功進入那條隱秘的通道時,她的衣服和髮絲都沾滿了雪,狼狽得前所未有。
守在通道口的靈鷲宮弟子差點沒認出她,直到她抬起那雙墨玉一般的眼眸才怔怔道:「月姑娘?」
原芙月咬著唇點點頭,問:「宮主哥哥在嗎?我有點事尋他。」
如今的靈鷲宮上下,無一不知她是他們老宮主親自帶回來並贈以神兵的,所以根本不敢怠慢,忙為她引路。
「這個時辰,宮主應當還在棋室里,月姑娘隨我來便是。」
去棋室的路上,原芙月忍不住先打聽了一下靈鷲宮那些浩如煙海的醫典是否還有人學。
引路弟子抿唇道:「當然有。」
不論如何,避世隱居的日子總歸是有點無聊的,倘若不學點什麼,那隻會更無聊。
所以除了虛竹當年曾嚴令禁止的那幾門功夫,靈鷲宮的大部分弟子,都能學很多東西。
「不過要說醫術的話,學得最好的還是我們宮主。」引路弟子如是補充道。
「原來是這樣……」原芙月一邊喃喃,一邊解下了自己腰間的劍。
說話間兩人已行到棋室門口,引路弟子不方便進去,只能由她自己去叩響門。
原芙月點點頭,上前一步,剛要抬起手,就聽到了裡面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是阿月來了?快進來罷。」
話音一落,她面前那扇門便自個兒開了一道縫。
原芙月抖了抖身上的碎雪,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棋室內,她那位仙風道骨的宮主哥哥手正對著一局殘棋思索,聽到她進來的聲音也沒立刻抬頭。
好一會兒后,他將手中那枚通透圓潤的白玉棋子放到了棋盤某一處,隨之展顏一笑,道:「這殘局我想了半個月了,結果你一來我就破了,我可得好好謝謝你。」
雖然原芙月的確有事求他,但還不至於真的把他這句話當成倚仗來要求「謝禮」。
她抿了抿唇,先奉上了虛竹送她的劍,而後才低聲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我知道爺爺曾經立下過規矩,凡天山靈鷲宮門人,必要遵守,所以這必然是個不情之請,可是……」她聲音越說越低,最後腦袋也垂了下去,但捧著短劍的一雙手臂卻仍舊筆直。
片刻后,她聽到對面人嘆了一口氣。
他說:「你可真是個傻姑娘。」
「既然是對你最好的長輩,我又怎麼可能置之不理?還願意把劍還回來,你當誰都能讓爺爺拿出這柄劍相贈么?」
「還愣著做什麼?把劍收好。」他語氣嚴肅得很刻意,「下次再說什麼還劍,我可就要生氣了。」
原芙月聞言,再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這一路吃了不少苦頭,但從未哭過,此刻聽他答應自己的請求,眼淚竟怎麼也止不住了。
見她越哭越凶,靈鷲宮主人不禁檢討了一下自己方才是不是太凶了些。
他站起來,輕拍小姑娘的背給她順氣,又柔聲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宮主哥哥沒生氣,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