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氏莊園》九(4)
這樣,一批批的乞丐,就與牟家簽訂了條約,摁了手印,被牽引進了深山,領到了牟家分發的糧食,在茅棚里住下。他們一邊開採石頭蓋房屋,一邊開荒種田生產糧食,日子倒也安穩下來,不必再去流浪了。再有過路的乞丐敲叩大門討飯,各家的管家依舊選擇了適用的留下來,給毫無用處的乞丐放了飯,打發他們遠去了。也有不願失去自由的乞丐,仍想著回歸故鄉,或者朝著更遠處流浪。日新堂門前有一個叫杠子的壯漢子,帶著妻子和一個七八歲的女兒,就不願意落戶山野,做日新堂的佃戶。這天,一家三口排在放飯的隊列里去領大餅子。杠子想到今天就要離開牟氏莊園了,前面會有很長的路要走,於是在日新堂門前投機取巧,領了雙份的大餅子。不想被傭人發現了,要上前從他手裡奪下多餘的部分。杠子拚命護住了手裡的大餅子,衝上來的那個傭人就被杠子推倒在地。這時候,看門的老頭兒樹根,正幫助傭人維持放飯秩序,看到傭人被乞丐欺侮,就喊了院內幾個長工,要給這個叫杠子的乞丐一點兒顏色看看。不曾想這乞丐是個火藥桶,稍一撞擊就爆炸了。杠子手持了一根木棍,血紅了眼,那樣子要跟長工們索幾條命才罷手。事情鬧到這種地步,張臘八就忙去通報了少奶奶,問是否告官府,請兵丁來收拾杠子。少奶奶不許,自己走到了大門前,要看看杠子是個什麼貨色。姜振幗瞅見了還梗著脖子的杠子,當即就笑了,因為這乞丐的愣樣子,確實像根杠子。孫管家對杠子說:「還不給我們少奶奶跪下?你這幾天沒餓死,多虧了少奶奶的善心。」杠子過去聽說日新堂的少奶奶,很了不得,今兒看見了,果然有些不同。於是他就把鬥牛的架勢收回來,但眼睛依舊瞪著笑眯眯的少奶奶,要聽聽她有什麼話說。姜振幗對傭人說:「再給他兩個大餅子吃,吃得再多,還不是要屙在我們牟家地里?」杠子聽了少奶奶的口氣,自尊受了些傷害,把孫管家遞過來的大餅子,摔在了姜振幗面前,吐了一口唾液,拉著妻子女兒就走。身後的少奶奶就說道:「好,有血氣!」一路上,杠子一家三口加緊趕路,到了該排泄的時候,也不歇息,總想走得再遠一些,離開牟家的土地。大約走出了五六十里路,杠子實在不能忍受了,估計自己也早走出了牟家地盤,於是尋了一處僻靜處排泄了便物。起身走了幾步,看到田間有一地界石碑,仔細辨認,上面依舊寫著個「牟」字。坐在石碑前悵然了很久,杠子站起來,帶著妻子女兒折回身子,又回到了日新堂門前,說要見少奶奶。姜振幗走出來,臉上卻沒了先前的笑,冷冷地問:「怎麼又轉回來了?有血氣,就應該撞到了南牆不回頭!」杠子順從地說:「少奶奶寬宏大量,給我們找個落腳地方吧。」少奶奶想了想,說:「莊園後面的菜地旁,有兩間閑置的茅棚,可以去住。」這時節,菜地里的黃瓜正水靈,還有已經微紅的西紅柿。負責種菜的雜工,看到杠子住進了菜地邊的草棚內,就明白了。他把從菜地里揀出來的黃瓜和西紅柿,送了過去,就算跟杠子認識了。雜工說:「守著菜地,可地里的蔬菜,你是一丁點兒也不能動的。」杠子一家,就在菜地旁邊紮下了腳,每天三口人去莊園門前領取放飯度日。放飯的傭人認識他們是菜地旁的常客,也就額外多給幾片大餅子。白天閑來無事,杠子就幫著菜地里的雜工,收拾菜地。有時他也被把頭張臘八喊走,去莊園前的場院里,搭一把手,干苦力活兒。到了夜裡,妻子女兒睡下了,他便坐在菜地旁,聽蔬菜長葉的聲音,看天邊一顆流星忽閃一下滑落到山的後面。這時候,他也會想想百裡外的家鄉,雖然那邊一無所有,但那些山和河流,總會讓他想起一些值得記憶的東西,於是臉上便有了一些愁苦,對著無邊的夜,粗粗地嘆息一聲。到了後半夜,潮氣很重了,他也就鑽進了茅棚,倒在女人身邊,把許多本不該想的事情,都留在了菜地邊呆坐的地方了。其實那茅棚,是幾天前就搭建起來的,一直空閑著。少奶奶是要尋找一個合適的乞丐住進去,不僅給那菜園子上一道鎖,也要給莊園的后牆根裝上一隻眼睛。莊園的後院牆,是盜賊容易出入的地方。杠子很適合少奶奶選用的標準。莊園門前的乞丐依舊不斷,那些看起來病病歪歪的乞丐,牟家寧可每日放飯養著,也決不會拿來作為自己的佃戶。當然,這些在門前吃放飯的乞丐,也不是毫無用處的,他們很自然地成為了莊園外的耳朵。這些耳朵無處不在,牆角下,草垛內,都有乞丐打著鼾。莊園前稍有風吹草動,他們就吶喊起來。一天夜裡,有不知情的兩個盜賊,想從莊園后的圍牆上攀了繩子越牆,險些被乞丐們捉住,慌亂中丟下一根繩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