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氏莊園》十八(1)
後面的幾年,似乎總在重複前面的日子。春天的桃花開過,就進入夏天;出了一身臭汗,然後被秋風一吹,剛剛涼爽了,卻又到了秋收,照例忙得各家佃戶脫了一層皮;等不到喘息過來,雪花就飄起來了,再然後就聽到了辭舊迎新的爆竹聲。如同當初姜振幗設想的情景一樣,幾年後那些山坳里的新佃戶村,許多院落的葫蘆架上,張掛了嬰兒的尿布。大街上已經有三四歲的孩子,追著公雞母雞娛樂。生命在這裡繁衍著,最初的那些男人女人,很快就會變成了一塊神牌,將來要被大街上追趕雞狗的孩子們,供奉在祭祀桌上。村子四周的土地,還在一壟一壟地擴展,那些小路也依舊昂著頭,像行走的蛇一樣向前延伸。當然,姜振幗額頭上的皺紋,也隨著日新堂一壟壟擴展的土地,增長著。歲月絕不放過任何一個人,不放過任何的一種事物。牟氏莊園在姜振幗的航舵下,沿著歲月的河床平緩地流動,似乎進入了一片開闊地。姜振幗得到了土地、佃戶,也得到了家族老爺太太和下人的尊敬,而她的體內卻失去了水分和歡唱。這又是一個蠻不錯的春天,莊園內的景緻也在悄悄地變化著,一些竹子發出了新芽,也有一些竹子不知什麼緣故枯死了。屋頂和牆頭的什麼地方,記憶中不曾有野草生長,有一天卻突然發現,風攜來一些草籽,那裡竟然蓬勃地豎立著一簇簇的毛毛狗草,或是馬尾菜之類的植物。最明顯的,當然還是新添的兩座宅院。石瓦匠們丁當敲打了五年,當把最後一片瓦放到屋頂的時候,想要拆掉搭建房子的腳手架卻很費力氣了。那些埋在土裡的木樁,已經生了根,從側翼長出了茂盛的枝條,地基上的石頭也生出了苔蘚。莊園內五年的時光,就在石瓦匠的丁當聲中流逝了。莊園內的那群少爺們齊刷刷地長起來了。最大的少爺牟寶,已經長成二十歲的漢子了。最讓人驚喜的,是東來福牟銀的太太欒燕,肚子竟隆起來了。看來瘋瘋癲癲的牟銀,這幾年並沒有冷落了欒燕的身子。宅院落成后,莊園內的老爺太太們都到西來福和北來福走了走,說四爺牟宗昊用一千畝土地堆起的西來福,太奢侈了;說這是用糧食堆起來的房子;說這房子怕是一萬年不倒……最為奇特的是西來福甬道的那道院牆,用了各色不規則的花崗岩石頭,拼成了無數個別具一格的圖案,太太們把這堵牆叫做「虎皮牆」。還有西來福一進門的院子,用花崗岩石頭鋪出一個蝙蝠和錢幣相連的圖案,又被太太們稱作了「石毯」。總之,西來福宅院的別緻處,確實不少。牟宗昊聽著眾人的讚美之詞,覺得自己流走了那麼多的土地和銀錢,很值得。北來福那邊的宅院,雖然建造得沒有西來福精細,卻也氣派,該有的地方都有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棟老爺樓,比緊鄰的南來福老爺樓高出了尺余。如果站在當院里,感覺不到兩棟老爺樓的高低不同;但站在莊園外的場院上,就看得分明了。各家的老爺太太,就都走出了莊園的高牆外,站在場院上看高低不等的兩棟老爺樓,也看這個春天給四周又帶來了一些什麼花草。姜振幗的心情,跟眼前的天氣一樣好。她帶著丫環梨花,去新建的西來福宅院走了一圈。出來的時候,順便去了東來福宅院,看望有孕的欒燕。姜振幗有些費解,她想像不出牟銀和欒燕,在燈影里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景。欒燕看到姜振幗,知道她是過來參觀西來福的,就說:「我叔叔把西來福蓋成宮殿了吧?這會兒超過我們東來福,心裡肯定舒服了。」姜振幗聽出欒燕口氣中的不滿情緒,就白了她一眼,說:「你管他蓋成什麼樣子,反正你們東來福一點兒也不比別人差。」欒燕問:「聽說北來福的老爺樓,比南來福高了一尺,能嗎?」姜振幗含糊地說:「我也聽他們幾個吵吵這事,不知真假呢。」說著,兩個人也走出了莊園大院,到前面的場院去遠看兩棟樓的差異。果然,北來福的老爺樓,要比南來福的高一些。姜振幗心裡驚訝:平時黏黏糊糊的六叔,也學會暗裡算計別人了。倘若五叔計較起來,事情如何收場?總不能扒掉了重蓋吧?她正琢磨如果牟宗騰來找她公斷,該用什麼對策的時候,南來福的五爺牟宗騰就沖著弟弟牟宗天叫起來,說:「你壓著我一頭,舒服啦?」牟宗天裝出很納悶的樣子,說:「怪了,我怎麼就看不出壓了你一頭呢?」牟宗天的大少爺牟寶,也站在一邊瞅自家的房子,他幾乎是跟眼前的樓房一起長起來的。聽了父親的話,他就笑了說:「我看著就是比伯伯家的樓房高一尺多,你還說看不出來。」牟宗騰就又對牟寶說:「老侄兒,你看你爹乾的事。嘿,也能幹得出來!」牟寶瞥了旁邊的牟宗升一眼,挑明了說:「這餿主意是我二伯給他出的。」牟宗升舉了長煙袋桿,去打牟寶,罵道:「小羔子,你爹做的事情,你卻把屎盆子扣我頭上了……」牟寶邊跑邊回頭對牟宗升唱起了京劇的台詞:「我舉起了皮鞭,將他打啊——鏘、鏘,鏘鏘鏘鏘……」牟寶只顧扭了頭跑,竟撞在了姜振幗身上,把姜振幗撞了個趔趄。她就捂著被撞了的腰,「哎喲」著說:「我的弟弟哎,是不是因為要娶媳婦了?看把你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