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山路行難
花顏說完,當真睡了過去,這一次,再無顧及,睡意沉沉。
雲遲看著花顏,本是一腔怒火,但因為她這一席話以及坦然清淡的態度,讓他心裡壓著的怒火漸漸地熄了。
他自己選的太子妃,從百名花名冊中翻開那一頁時,他便清楚,他選的是什麼樣的女子。
臨安花顏,從小到大,任性妄為,過得隨心所欲。任何事情,從沒讓她不如意過,除了懿旨賜婚。
所以,她不願嫁他,不願入住東宮,想方設法,掙脫這個對她來說困住她的天網。
直到如今,她依然如此想法。
他揉揉眉心,他派出了十二雲衛,而蘇子斬派出了十三星魂。今夜折騰了大半夜,他找到了這裡,蘇子斬已經離開了,人既然先走了一步,他也只能作罷了。
「殿下!」雲影追蹤而來,悄無聲息地站在了窗外。
雲遲「嗯」了一聲,溫涼淺淡地問,「蘇子斬呢?是否回京了?」
雲影低聲說,「子斬公子未曾回京,由青魂陪著,折道去了二十裡外的湯泉山。」
雲遲鳳眸沉了沉,說,「他這一夜奔波,寒氣入骨,應是受不住了,湯泉驅寒,湯泉山是個好去處。」
雲影不語。
雲遲擺手,「罷了,讓他去吧,將人撤回來,給京中傳個消息,就說明日早朝免了。」
「是。」雲影退了下去。
雲遲看了花顏一眼,她已睡得香了,他身子向後一仰,靠在了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花顏雖然趴在桌子上睡了半夜,但一覺好夢,睜開眼睛時,天色已經大亮了。
雲遲坐在她對面,手中拿了一卷書,借著晨起的光線正在翻看,見她醒來,淡淡地說,「收拾一番,我們啟程回京。」
花顏伸了個懶腰,點點頭,拿了布包,走出房門。不多時,收拾妥當,她站在門口喊雲遲,「走了。」
雲遲起身,出了房門。
花顏向外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他問,「你身上可帶著銀子?銀票也行。」
雲遲挑眉,「做什麼?」
花顏看著遠處掃地的老尼姑,低聲說,「借宿一夜,總要添點兒香火錢。」
雲遲伸手入懷,將一錠金子遞給了花顏。
花顏伸手接過,笑吟吟地瞧著他,「我以為太子殿下站於雲端,出門也不會帶這種金銀俗物的,沒想到意外了。」
雲遲淡淡道,「在你心裡,我便是不食人間煙火嗎?」
花顏扁扁嘴,「差不多。」說完,她快走幾步,來到那老尼姑面前,笑著將金子遞給她,「老師傅,多謝您昨夜好心收留,我與哥哥今日啟程了,打擾之處,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老尼姑嚇了一跳,連忙後退了一步,扔了掃把,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姑娘客氣了,為人行方便,本是佛門之本,這麼貴重的金子,貧尼不敢收。」
花顏強行地將金子塞進她手裡,笑著道,「金子雖貴,但不抵老師傅收留之恩,您不要推脫了,算我與哥哥為這道靜庵供奉的佛祖添個香油錢,聊表心意。」
「這……」那老尼姑推脫不過,看向隨後走來的雲遲,這一看,頓時愣住了,「這位公子與昨日似乎……」
花顏瞅著他,輕笑,「怎麼了?」
老尼姑揉揉眼睛,又仔細地打量了雲遲兩眼,連忙搖頭,「姑娘恕罪,公子恕罪,貧尼老了,眼神不好使,昨日公子興許是趕路疲乏所致容色蒼白,今日看公子歇了一夜,真是尊貴得讓貧尼不敢直視,阿彌陀佛。」
花顏暗笑,昨日的蘇子斬與今日的雲遲本就不是一人,也難為她的眼花了。
雲遲瞟了花顏一眼,對於她口中的哥哥不置可否,上前對老尼姑也道了謝,在老尼姑誠惶誠恐下,出了道靜庵。
山門外,有一輛馬車等在那裡。
花顏先一步跳上馬車,尋了個舒服的位置躺下,連連感嘆,「還是躺著舒服。」
雲遲隨後上了馬車,看了花顏一眼,她躺在虎皮軟墊上,扯過了錦被,蓋在了身上,似有要好好睡一覺的打算。他端坐下,對外吩咐,「走吧。」
車夫應是,趕著馬車離開了道靜庵。
花顏舒服地扭了扭身子,擁著被子閉上了眼睛。
雲遲拿著手中的書卷,繼續地看著。
車軲轆壓著山路地面,軲轆轆作響,兩旁林木濃密,偶爾可以聽到鳥鳴之聲。
花顏躺著睡了一會兒,忽然坐起身,掀開帘子,看向車外,半壁山的山巒風林秀目,鬱鬱蔥蔥,山路行難,一條彎彎曲曲的小道,九曲十八彎。
她想著昨夜,蘇子斬背著他翻山越嶺,於是,望向山峰高處,便見奇峰怪石,灌木深深,多是荊棘。攥著簾幕的指尖不由得一緊,似乎還能感受到他帶著她縱馬疾馳風馳電掣的冷意,還能感受到他後背入骨的冰寒以及衣袍冷梅香的溫暖。
蘇子斬……
「在想什麼?」雲遲的聲音忽然傳出。
花顏平靜地回頭,笑著說,「在想這半壁山九曲山路太崎嶇了,昨日難為蘇子斬了。」
雲遲眉目溫涼,「背著你行走三十里路算什麼?五年前,他一人隻身剿平黑水寨,負了重傷,行走百里,最後體力不支滾下落鳳坡,最終仍舊撿回了命。」
「嗯?」花顏放下帘子,好奇地問,「這事兒我似有聽過,那時他為何一人隻身去剿平黑水寨?雖然黑水寨那些年無惡不作,但也不該是他自己前去才是,應該朝廷發兵剿匪才是。」
雲遲淡淡道,「他母親亡故,心中痛苦萬分,鬱結之下,便隻身去了黑水寨。」
花顏想起來,武威侯夫人似乎是五年前亡故的,他亡故后,武威侯沒多久便娶了續弦,而那續弦,她昔日曾經聽人八卦過,似乎是蘇子斬的青梅竹馬。
蘇子斬性情本來極好,從那之後,性情大變,乖戾孤僻。
八年前,蘇子斬的醉紅顏普一問世,驚艷了天下釀酒坊,但他每年只釀十壇,只送給兩人,一個是他母親,一個便是那位青梅竹馬,別人想求,只能從這兩人手中流出。三年後,他母親亡故,他一連氣釀了一百壇,封存了起來,此後五年,天下再不聞醉紅顏。
她欷歔片刻,感慨,「鐵打的身子也禁不住折騰,蘇子斬這是想早早就去九泉下陪他那亡故的母親嗎?」
雲遲探究地看了她一眼,淡聲道,「這五年來,他活得甚好,天下無人敢得罪,身子也禁折騰得很,而且也還算惜命,昨日從道靜庵出去后,他沒回京,而是折道去了湯泉山。」
花顏眨眨眼睛,失笑,「的確愛惜自己,據說湯泉山的溫泉接地熱之氣,驅寒極好,兼有美容養顏之效,什麼時候我也想去泡泡。」
雲遲點點頭,「湯泉山距離道靜庵二十里,距離京城不足百里,你若是想去,簡單得很。」
花顏道,「據說湯泉山是行宮之地,平民百姓,輕易不得踏足。」
雲遲瞟了她一眼,「你是太子妃,不是平民百姓。」
花顏瞧著他,認真地說,「我就奇怪了,你為何非不同意悔婚?你心中清楚,我這樣的女子,不適合做太子妃的。既不端方賢淑,也不溫婉賢良。不足以立於東宮,更不足以將來陪你母儀天下。你卻抓著我不放手,是何緣故?」
雲遲也看著她,同樣認真地說,「我母後端方賢淑,溫婉賢良,足以母儀天下,可是她不長命,可見你說的這種東西,沒甚大用,不要也罷。」
花顏想起他母后也就是蘇子斬姨母早在雲遲五歲時便早薨了,真是不巧揭了他的傷疤,她皺眉,「沒有這種東西的人天下怕是不止我一個,不能因為這個,你便強行捆我一輩子。」話落,惱道,「雲遲,你身為太子,愛惜子民,我也是你的子民。你何必非要跟我過不去,為難我一輩子?」
雲遲放下書卷,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可是當日選妃,百名花名冊,我只選中了你,如今為難別人也來不及了。若真是為難你一輩子,我也只能說抱歉了,下輩子換你為難我。」
花顏覺得,她跟雲遲,就相當於對牛彈琴,說什麼都沒用,一竅不通。她懶得再理他,不想再跟他說話,索性又重新躺下,用被子將臉也蒙了起來。
雲遲見她蒙上臉,顯然不樂意再看他,便重新拿起書卷,繼續翻看起來。
過了一會兒,花顏忽然覺得哪裡不對,一把掀開被子,對他後知後覺地問,「什麼叫為難別人來不及了?」
雲遲頭也不抬地說,「我在你的身上,費了一年心力,如今半途而廢怎麼行?」
花顏暗罵,又重新蒙上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