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開啟的門扉(二)(修)
市立第二醫院。
停好摩托車,凌夏樹輕車熟路地一溜小跑,很快來到住院部后側的門前,深吸一口氣,對著門玻璃在臉上堆起露出八顆牙的標準笑容后,這才推開門扇,大步走了進去。
「夏樹,來了啊!」
「哇,好香啊,夏樹,這次又是什麼?」
「哦,謝謝夏樹,先放那裡吧……你這孩子也是有心了……」
一路上,無論病人還是醫生護士,都和凌夏樹熟悉地打招呼,凌夏樹也帶著燦爛的笑容,隨手送出一份份散發著美味焦糖和奶香氣息的點心,同時收穫了一份份問候,直到來到走廊盡頭的一處最大的病房裡。
這顯然是條件最差的病房,他連續繞過緊密挨著的七八張病床,小聲和那些疲憊甚至麻木的家屬打過招呼、寒暄幾句,這才停住腳步,在一張標著『凌春榆』的病床前站住,深吸一口氣后,拉開帷帳——
「姐姐,我來了。」
他讓沙啞的聲音盡量顯得精神,「今天我烤了你最喜歡的蝴蝶酥,用的可是海藻糖,好吃還不怕胖……」
只有監控儀器的滴答聲回答他,病床上蜷縮著一名瘦弱的年輕女性,安靜地昏迷著,露在薄被外面的手腕雖然瘦的皮包骨,卻沒有什麼肌肉萎縮的癥狀,明顯被護理的非常細緻。
凌夏樹繼續自顧自地說著,把外賣盒裡剩下的幾樣西點都輕手輕腳擺在床頭,淡淡的香氣縈繞著姐姐四周,直到漸漸散去。
當然,毫無反應。
「我今天在店裡瞌睡了一會兒。」
凌夏樹也不以為意,依舊念叨著自己的生活日常,不過聲音放低了許多,「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睡個安穩覺,我現在已經可以殺掉16個了,可還是沒完沒了……」
「……再這樣下去,我感覺自己快人格分裂啦……」
「……我上周又跟周主任旁敲側擊打聽了一下,還是沒有任何人記得那個病……我猜是不是國家進行了什麼洗腦行動啊……」
凌夏樹一邊給姐姐按摩防止肌肉萎縮,一邊絮絮叨叨地自己說了半天,直到完成今天的護理任務、內心的焦躁和暴戾也在這些家長里短的話語中消散之後,這才把那些點心分送給周圍的病友,收拾東西騎上自己的小摩托返回烘焙屋。
他今年十九歲,而這十九年的時光,被兩件事情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三段人生。
首先是母親的失蹤。他從懂事開始記憶里就只有母親,從沒見過自己的父親,單親家庭的生活倒也沒什麼特別,雖然母親不算是很稱職,但至少也衣食無憂,擁有家的庇護。
但在他九歲那年,母親毫無徵兆地消失無蹤,只留下他和大他五歲的姐姐兩人相依為命,雖然生活一下子變得艱難而惶惑,但姐姐卻堅強地撐起了這個家,給予了他全部的愛,用稚嫩的肩膀維持了兩人的生活。
他對西點的興趣就是那時候養成的,因為姐姐在一個烘焙坊打工,工作到很晚才能回家,有時會帶著一些處理的西點回來,那就是凌夏樹記憶中最幸福的時刻。
然後就是六年前,全世界突然爆發了一種可怕的、被稱為B.B.D的超級病毒,極具傳染性、而且可怕的是被感染者很快就會發瘋甚至自殺,原本已經漸漸恢復元氣的小家,就在一次瘋狂感染者的襲擊中瞬間崩塌——
姐姐奮力把他推開,自己卻重傷昏迷入院。
……
夕陽的餘暉里,凌夏樹回憶著當時那刻骨銘心的一幕,在自己烘焙屋后側的角落停下了小摩托,左右看了一下無人,漫不經心地手指拎起摩托后架,像是在圖書館把書放回書架那樣,輕鬆送到了近三米高的、雜物屋頂自己搭建的小車庫裡去。
……
姐姐的犧牲,依然沒能讓凌夏樹倖免,他成為了一名B.B.D感染者,也知道了其他那些感染者為什麼會發瘋——
被感染的人,只要一入睡立即就會做夢,而夢裡等待著的,則是永不停歇的魔鬼的殺戮——就是他之前睡夢中幹掉的那些東西。
雖然是在夢中,但是可怕的疼痛和絕望的死亡的感覺卻是極度真實,即使醒來,很多人依然承受不住,立即就瘋了,而且任何鎮靜藥物都無法阻止這個夢出現,於是更多的人在堅持幾天之後,在失眠和劇痛的折磨下選擇了自我了斷。
凌夏樹沒有,在『必須照顧姐姐』的決心支持下,他奇迹般地勉強保持了理智,然後堅韌地獨自承擔了一切,拿著層層扒皮後到手裡的那點賠償金做資本,用一間小小的『春夏烘焙屋』,頑強地和姐姐一起活著。
而詭異的是,大約從四年前開始,慢慢就沒人記得有這場瘟疫發生過了,所有人都認為姐姐是車禍受傷,甚至當時那名專門全程陪同年幼的他領取了那筆賠償金的警察,也都斬釘截鐵地『記得』當初是車禍賠償……
……
啪!!
正日常陷入回憶的凌夏樹,突然聽到前邊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不由得眉頭一皺,單手貼牆一撐,整個人騰空而起,輕巧地在工作間的後窗上一撥后,毫不停頓地進到了烘焙屋裡。
咣!!
下一刻,更加巨大的碎裂聲在前廳傳來,夾雜著店裡兩名女生的驚聲尖叫。
無數玻璃碎片飛舞中,一個黑影砸碎了店面的櫥窗翻滾著衝進了烘培屋的店內,最終砰地一聲,重重地撞在工作間的隔牆上。
然而和這駭人撞擊聲勢印象不符的是,那堆玻璃渣中的黑影活動了下就敏捷地站起身來,出現的是一名頭頂白髮稀疏、看上去五、六十歲的矮個子老頭,砸穿堅硬的櫥窗玻璃身上卻沒什麼傷痕,而爬起來之後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朝著兩名女店員沖了過來。
「啊————」
「呀————」
不同音調的女生驚叫再次響起,兩個從未經歷過什麼驚險場面的小姑娘被這突發的場景嚇壞了,除了驚叫,就只會閉上眼睛、本能地縮起身體。
「閉嘴,吵死人了。」
老頭沒好氣的沙啞聲音在店內響起,然後並沒有像兩個店員想象的那樣做出什麼暴力舉動,而是一把將小薇手裡的電話搶走了:
「手機給我!」
他奪過手機,在兩個小姑娘獃滯的注視下熟練地撥了一個「00000000」的號碼,只響了一聲,電話就接通了。
「線路維護處,有什麼可以幫您?」
一個公式化的女聲從聽筒中傳出。
「我是老狗,讓那幫傢伙動作快點!」
老頭扯著嗓子呼喊,「我就不和『女神』比了,可你們踏馬的好歹找點靠譜的人手行不,做信息隔斷的是哪個幼兒園沒畢業的小子,根本沒效果好嗎?!現在有一組探員跟在老子的屁股後面!最多再幫你們吸引兩分鐘!還有,這次任務報酬翻倍!」
吼完一堆讓旁觀者莫名其妙的話語之後,老頭沒有等對面回復,在小薇心疼的目光中直接泄憤般把手中的電話甩在了牆上。
他的額頭滿是細汗,臉上一副緊張的表情,目光死死地盯著烘培屋的門口,似乎還有什麼後續的樣子。
果然,在他注視中,三名不知何時出現的、身穿黑色西裝、臉上戴著墨鏡的男子,輕輕地推開烘培屋的門,邁著有條不紊的步伐魚貫走了進來。
整體都是黑色的著裝頓時讓店內氛圍變得有些壓抑。
反握著一把廚刀、悄然走出裡間的凌夏樹,目光掃過破碎的玻璃櫥窗和被壓得徹底失去形狀的糕點,臉上沒有什麼變化,薄薄的唇卻抿了起來,漆黑的瞳孔中,依稀有橙色光點一閃而過。
看來,請他們出去打、別禍害自己小店這種話,可以不用說了。
「店長!」
兩名被嚇到的店員彷彿見到了救星,一下子又有了力氣,也不嫌地面狼藉,快步跑到凌夏樹的身旁,緊緊地抓著他的衣服:「好可怕呀!」
凌夏樹輕拍小葵的肩膀,讓她們躲在自己身後,然後隨手抄起一塊貨架底部的鋼底板護在身前,緩緩朝幾名闖入者靠近。
兩名小女生被他大膽的行動嚇得又發出半聲尖叫,只是凌夏樹沒有理睬她們,老頭和新來的三名黑西裝也沒有任何一個轉頭看她們一眼。
「瑪德,看見你們這張臉就覺得晦氣……」
老頭這時反倒鎮靜了一些,搔了騷花白的頭髮,咳嗽一聲后打量著對面的三名黑西裝男子開口:
「我一直挺好奇,『探員』每組出現最少都是三個,不知道是三位一體還是三頭六臂的意思呢……喂,你們不會有個最後的大招是三人合體吧?」
他嘿嘿地笑了起來,凌亂的白髮與汗濕的額角配合此時的情景,有點老電影里英雄末路那種感覺。
「不。」
黑西裝中領頭的那個平淡地搖搖頭,用毫無特色的聲音開口回答:
「只是因為一個主體,兩個副體是合理的數量。」
他、以及他身後的另外兩名男子,都是普普通通的身材、普普通通的面孔,看過之後幾乎留不下任何印象。
如果沒有這身宛如制服般的黑西裝和墨鏡,估計他們一進入人群就會馬上失去蹤影,可說是完全沒有什麼存在感,而且三人中除了和老頭對話的黑衣人看起來活躍一點之外,其他兩個都像是機械人一樣,僵硬死板。
「嘖嘖,你還真回答啊……『探員』果然是無趣的死板傢伙……就像上次——」
老頭嘲諷地搖了搖頭,然而在對話的中途,他原本空無一物的右手上突然魔術般多了一把巨大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自動步槍,槍口瞬間對準三名黑衣人噴出了長長的火焰。
「呀——」
見到兇徒暴起殺人,兩名少女的驚叫聲再次回蕩在室內,凌夏樹也迅速提起鋼質底板遮住自己和身後的兩名女生。
然而對面的三名黑衣人彷彿能夠預知一樣,後面的兩名黑衣人身影一矮,在老頭開槍的瞬間如同猿猴般敏捷地貼地翻滾躲開。
領頭的黑衣人則對呼嘯而來的子彈恍若視而不見,一邊高速以類似瑜伽的奇異扭曲動作躲開子彈,一邊毫不停歇地高速突進,凌夏樹只覺得眼睛一花,領頭那名黑衣人就完好無損地站在了老頭的身前。
乾淨整潔的手指捏在了還在噴吐著火焰的自動步槍上,彷彿拂去衣袖上的灰塵那樣輕輕一抹,整把槍就瞬間扭曲成了一團雜亂的金屬。
「咳!」
被黑衣人另一隻手掐住咽喉的老頭髮出了難過的咳嗽聲,拚命去撕扯抓住自己的那隻手,卻絲毫也撼動不了那鋼鐵般的手指。
「掃描進程開啟——」
黑衣人將老頭拎到和自己目光平齊的高度,墨鏡下似乎有微弱的藍色光點在閃爍:
「——特徵碼提取完畢,確認目標符合異常體編碼TK54218,檔案ID『老狗』,追緝進程結束。」
「嘿嘿,要簽名嗎?」
被稱為『老狗』的老頭艱難地喘息著,臉上露出嘲諷的微笑,表情卻沒有多少慌張,左手垂下,食指則悄然按住了無名指上的指環戒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