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皇上手中的刀】
鎮天殿上,皇上退朝離去後,尚留在殿內的文武百官,有的聚在一頭竊竊私語,有的則是聚在斐有隆身邊祝賀。
「都是托諸位的福。」斐有隆拱手揚笑,心裡暗暗衡量這些上前祝賀的人之中,有幾個是可以拉攏,有幾個又是必須剷除的。
想當年,他因為被謀反的首輔黨給牽連上,在首輔楚為被處斬之後,他也被降職,發派到麓陽當個邊境總兵,天天吃沙吹風還飽受外族西桀三番兩次叩關搶糧,日夜不得安寧。
如今,總算是讓他搶回了顏面,除了恢復西軍都督一職,也被封了個撫遠侯。他倒要瞧瞧當初那些過河拆橋、半點情面不給的傢伙們,這一回會如何對他逢迎拍馬。
「斐大人在麓陽鎮守多年,終於將西桀一舉殲滅,也莫怪皇上會龍心大悅,大大封賞了。」開口的人正是吏部尚書,和斐有隆有幾分交情,不過此刻他的目光望向正隨著皇上離去的烏玄度,好奇地問:「斐大人,這開路先鋒真是烏把總?」
也莫怪他這麽問了,話說行六的烏玄度出身武定侯府,兩年前還是京里出了名的紈褲子弟,吃喝嫖賭無不精通。
武定侯並非世襲爵位,到了烏玄度父親這一代,已經變成空銜,手上一點實權皆無,在烏玄度父親去世之後,爵位便還了回去,而烏玄度的嫡親大哥烏玄廣也不過利用餘蔭撈個六品布政使司經歷,底下的弟弟們連要混個委外的職都難。
而烏玄度從小就被寵上天,哪怕父母已亡,兄弟也早已分家,依舊荒唐度日,揮霍僅分到的些許家產,惱得烏玄廣將這丟人現眼的么弟給扔到岳丈軍營里,原以為烏玄度必定是凶多吉少,可誰知道麓陽捷報連傳,寫的竟全都是身為開路先鋒的烏玄度一再重挫敵軍的消息。
這誰都想不到啊,怎麽可能!
可方才殿上一見烏玄度,識得他的人莫不錯愕。原本那張無害笑臉也不知道怎地,竟變得冷沉懾人,身上那股凜凜殺氣,竟教人不敢對視。
「確實是他無誤。」斐有隆掛在嘴上的笑意帶著幾分得意。
可不是?一個不學無術的落魄貴族子弟,誰知道竟會在邊境立下戰功?說來也奇,一次雙方對戰,他失蹤了兩日,原以為他可能已死在荒嶺上,豈料他竟回來了,雖說一身染血,傷口刀刀見骨,然而他還是回來了,只是木然的神情教人莫名望而生畏。
與他同房的士兵直說他儼然像是被壞東西給附身般,完全變了個人,斐有隆倒是不在意,橫豎是個死在邊境也無足輕重的人,但之後斐有隆發現,一旦拔營出征,烏玄度那一馬當先的氣勢竟能逼得西桀節節敗退,戰功和著鮮血迅速立下。
本是想將他的戰功佔為己用,可說真的,烏玄度那木然的眼光,教他怎麽也不敢搶功,後來換個方向想,屬下的功不就他這主帥的功?
於是,他也不介意一路往上呈報,如今班師回朝,他自然也為封賞之列。
只是,他倒沒想到烏玄度竟如此得皇上青睞。
「只不過神機營提督這個位置……相當微妙。」吏部尚書壓低聲說道。
「怎說?」
「幾個月前,神機營提督涉及貪瀆,被皇上給革職查辦了,大家都認為皇上必定會從底下兩位武官中擇一遞補,其中以兵部尚書之子孟委傑最有可能接任,豈料皇上一直懸著這位置,這會大軍一回來,反倒是敕封給烏玄度了,像是早等著烏玄度回朝,感覺要重用他,可問題是神機營裡頭派系分明、沉痾已久,儘管從二品的品秩看來風光,但接下這個位置不算好差事。」吏部尚書幾乎是知無不言,細說著這兩年來朝中變化,要斐有隆知道他極樂意與他結盟。
斐有隆邊聽邊點頭,明白皇上是想整頓軍務了。
想當年,首輔楚為乃是皇上尚未登基前的太傅,那情分不用多說,然而楚為坐在首輔位置上,野心跟著壯大,在朝中結黨營私,甚至在皇上有了太子後,大膽地發動政變欲毒殺皇上,將太子養成傀儡皇帝,所幸皇上早有準備,拿下楚為時,一併清算了首輔黨等官員和與其對立的孫家一派,肅清朝政。
斐家當年受到牽連,但降職已算是最輕的處罰了,畢竟在那一批懲處中,重者滿門抄斬,輕者流放,皇上雷厲風行的手段震驚朝野,誰也不敢再小覷這年輕的帝王。
如今皇上將心思動到軍務上,除了想肅正之外,恐怕兵部那頭也有大麻煩,尤其如吏部尚書所說的,這一年來孟家出盡了風頭,皇上自然不會放過出頭鳥。
就不知道皇上特地召烏玄度進御書房,到底是要私下談些什麽,真教人在意極了,畢竟他可是打算要將家中閨女許配給烏玄度的。
御書房。
當朝皇上藺少淵坐在大案後,笑睇著自始至終神色木然的烏玄度,竟是看不穿這人到底是怎樣的性情。
他決定試上一試。
「烏卿,可知朕要你進御書房,所為何事?」藺少淵噙著笑意問。
烏玄度低垂著眼,冰冷嗓音輕泄。「臣不知,臣聽候皇上差遣。」
藺少淵笑意不變,長指有意無意地在案上輕敲著,站在皇上身後的帶刀侍衛湯榮則是饒富興味地打量著烏玄度。
「烏卿,朕要你整肅神機營。」
烏玄度眉眼不動,少頃便道:「可有時限?」
藺少淵微揚濃眉,像是沒料到他開口問的竟是時限問題。「沒有,但自然是愈快愈好。」
「既是如此,臣斗膽向皇上請求在神機營里另設刑司,由臣統籌人手,由臣親審親判。」
藺少淵聽完,笑意更濃。「為何?」
「既要整肅,就得大肆整頓,朝中派系錯綜複雜,各派官員自然都想將手伸進神機營里,要是無皇上為後盾,恐怕臣對付不了朝中的權貴重臣。」烏玄度嗓音無波地道出。
藺少淵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輕皺了下,一會才道:「烏卿,這樣吧,朕身旁這位是帶刀侍衛湯榮,不如就讓他協助你吧。」
烏玄度淡淡抬眼,如花般俊秀的容顏竟是半點人味皆無,恍似披著人皮的山魅,尤其那雙深邃墨黑的眸黯如隆冬無月之夜,冰冷得教人頭皮發麻。
「烏提督,還請多指教。」湯榮笑得極壞,像是壓根沒將他眸底的冷意放在心上。
「還有,從今以後,烏卿查辦任何事,只需直接向朕稟明,向朕負責,要是兵部甚至是五軍各都督膽敢介入,一律拿下。」為了避免讓烏玄度覺得自己派了個人監視他,藺少淵不介意釋出更多的權給他,換得更多的忠心。
「謝皇上。」烏玄度淡聲道,俊顏上看不出絲毫波動,彷佛不管皇上做了什麽決定都與他無關似的。
「烏卿一路回京,舟車勞頓,不如先回朕所賜的提督府歇息吧,三日後再進神機營衙門。」
「謝皇上,臣先告退。」
待烏玄度離開後,藺少淵沉吟了會,才問著湯榮。「你覺得此人如何?」
湯榮想了下。「像池深潭,深不見底。」
「朕也這麽認為,不過這人挺有趣的,提議之事一針見血,寡言這點也好,看起來就是個有才幹的人,可先前京中怎會傳他吃喝嫖賭樣樣精通?」這落差大到讓人懷疑傳言是假。
「許是去了邊境打了幾場仗,歷經生死交關後,性子有所轉變吧。」儘管這種說法也說服不了自己,但湯榮姑且這麽信著。
「橫豎你就先盯著他吧。」
「臣遵旨。」
由小太監領著他離開御書房後,經過一處花園,此時冰寒雪凍的,一點生機皆無,然而在他眼裡,彷佛瞧見了春暖煦陽下的百花爭艷,花叢里,賽桃李、勝牡丹的是那張教他甘願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嬌俏面容,他彷佛還能聽見她道——?
「皇上一來,蝶兒都跟著來了呢,想找皇上,就往蝶兒聚集處去便是。」她皺著鼻笑得那般天真爛漫,光是瞧著她,他的心就暖得滿溢。
「你想找朕,哪裡需要蝶引?」他好笑道。
「也是,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皇上要上哪尋我呢?」她問著,看似認真又帶著幾分俏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