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衛軍》第八章(1)
賀小羽被幾個男人抬出來。她今天是第三次暈在洞里被抬出來,昨天也是這個數。抬她出來的男人們也沒強到哪兒去,小陳昨天被抬出來兩次。老穆看著像半截塔,其實有支氣管哮喘,硬撐吧。抻了抻胳膊腿,行,能動了。腦子裡充了點氧,一部分歇班的細胞開始工作。媽的,老子不躺了。她先把自己側過來,用一隻手撐起身子,這一動又喘得厲害,頭上像戴了鐵帽子。媽的,等把這條隧洞鼓搗完,這個地方無論如何不能待了。賀小羽並不是因為肖大戎不休假才提前歸隊的,她是按時歸隊。她所在的這支水電部隊自前年開始拉到嘎馬湖畔搞水電站,雖然已近三年,但他們並不算駐藏部隊,仍執行內地部隊的休假制度。肖大戎飛回大興安嶺之後,小羽陪了幾天父母和公婆,像大戎牽挂火災一樣,她牽挂水電站,假期一滿就飛回了拉薩。她和大戎分手前,經公婆再三勸說,倆人到一個海濱城市住了幾天。婆婆易琴勸她,去吧,兩個人多說說話。公公肖萬夫勸她,要去要去,你在西藏缺氧,到海邊采採氣,很有好處。他們就去了。話沒說多少,「氣」采了不少,也生了不少。大戎白天晚上忙著走訪老首長、老戰友,小羽懶得參加。但大戎並未讓她閑著。晚上自不必說,中午也趕回來同她親熱,幾乎都是酒後「開車」。他管親熱叫「活動」。他把話都撂在朋友那兒,回來光「活動」。小羽驚異於他的烈火般的**和撲火般的瘋狂,每到午晚兩個時辰就害怕得很,但無濟於事。她的抗拒有時像風,風助火勢,有時像火,他見火就撲。小羽忍無可忍,怒斥他一天究竟「活動」幾回?他不答話。「活動」夠了才點著煙說,這個要算年平均數……嘎馬湖畔,高寒缺氧使賀小羽的工作舉步維艱,就連最簡單的存活都要向生命極限挑戰。她是水電站施工現場的惟一女性,是工程技術總負責。他們的工程既前無先人,也前無洋人。國家投資十幾個億興建嘎馬湖抽水蓄能電站,首先要鑿穿橫亘在嘎馬湖與雅魯藏布江之間的海拔5000米的尼瑪大雪山,引雅江之水濟湖。這在世界上同類電站中海拔是最高的。有趣的是,在藏語里,尼瑪是太陽,嘎馬是月亮。賀小羽遇到的第一道難題,是如何解決6000米長的引水隧洞的滲水問題。她在大學就是學這個的,但摞起來幾近等身的課本中,卻找不出這道題的答案。一位奧地利水電專家聞訊分析了嘎馬湖地區的地質結構,說這道題我們解決不了,你們行嗎?……賀小羽夾著氧氣袋,撲踏撲踏朝隧洞口走。她想起了這個在網上見過的奧地利水電專家,挺年輕個洋人,有著大衛一樣陡峭的鼻子,眼也很像。「我們」都解決不了,這並不奇怪,你那個「我們」沒有喜馬拉雅,沒有雅魯藏布,沒有尼瑪雪山和嘎馬湖。你說「你們」行嗎?還算客氣,只表示了疑問。小洋哥們兒,你的上帝把西藏放在了中國,也就表示了對中國水電兵老賀同志的信任,你的這些「你們」就不能不行。這是天意,天意難違。二三十米的路,她走得飄悠悠的。晚上睡不好。費了很大勁去睡,還是越睡越累,睡一會兒還得起來歇一會兒:腦細胞都忙著爭氧氣,哪有工夫入定呢。快到隧洞時,她又留戀地環顧四野。遠處的嘎馬湖只露出一線翡翠色的藍,藍線上煙氣氤氳,再遠就是雪山。那籠罩在雲霧之中的雪峰,神秘得不能不使你認定,你的前世和來生都在那裡……近處的山坡則是光禿禿的現實,只有三架鑽塔靜靜聳立,十幾個也穿武警大衣的人影慢騰騰蠕動。那是武警黃金部隊的弟兄們,她的難兄難弟。他們是來給西藏找金子的,聽說也不順,鑽機已經鑽了100米了,化驗岩芯未發現金礦,正在考慮鑽機搬遷……可憐的人!看來難受的不光我老賀呀。她警告自己:你可不能幸災樂禍,大家都活得不容易。你也不能用人家的失敗證明你尚未勝利是有理的,畢竟是兩個行業。她掉頭朝洞口走,姿勢比剛才平衡些了。為了解決混凝土的速凝問題,她和小陳已經進行了80多次實驗,還在網上同大衛鼻子進行了聯絡,尋求他的支持。大衛鼻子得知她是中國西藏的軍人水電專家,而且是位女士,便十分熱情,對她說,無論嘎馬湖電站發電與否,她都是他心目中最可敬佩的女性。小羽告訴他,她要的是發電,不是敬佩。心想少來虛的,快搞些資料來,老子要洋為中用。大衛鼻子很快就用電子信箱給她發來了資料。小陳建議她通過國家材料力學研究所再搞點數據,這個研究所就在華東某地,他哥哥就能辦到。有人的地方就有武警。她知道她正在一步一步接近勝利。添加速凝劑的科學比例正在她腦子裡時隱時現。那神秘的比例就像一隻美麗的狐狸,蓬鬆的大尾巴狡猾地隱現在她的筆記本里,她的實驗室里,她的電腦的液晶顯示屏里,甚至在她和老穆、小陳們的指縫裡……她預感到她就要捉住這根美麗的尾巴了。她甚至想著,當她終於捉住那根尾巴時,怎麼給那位遠隔重洋的大衛鼻子表述。若問我怎麼捉住的,我就問他知道舜嗎?知道舜的兒子禹嗎?他們是中國人的祖宗。大禹治水,堵疏相濟。我賀小羽解決滲水問題,靠的就是老祖宗。我先把……我再把……我的混凝土是速凝的。添加速凝劑的比例?對不起,暫時無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