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衛軍》第八章(2)
她想方便一下。在這裡要方便可真不「方便」。為了她一個人,男人們給她用帆布圍了個「廁所」,小陳還用電腦為她製作了精美的識別標記:一個長睫毛的女子側目看著兩個光鮮的英文字母:WC。賀小羽每次方便,走路耗費體力不說,方便之前要挽起皮大衣,層層褪去下身的保護層,方便之後再層層復原。僅這一道程序,足可以使她昏厥。還真有兩次她確確實實昏倒在WC里。眾人選派了年大又老成的老穆夾了氧氣袋進去。老穆運動到WC門口,其他人成散兵線伏身其後,像拔鬼子據點一樣。老穆在門口大聲咳嗽,希望她能應答,那樣他只需伸進一隻胳膊,把氧氣袋送進去,然而兩次他都得親臨一線解難……老穆說起來年歲大一點,也不過40出頭。知識分子們對他在WC里的操作過程無人問津,但也不乏想象:女高工大概不會像倒在隧洞里那樣楚楚動人……一連幾天,小羽跟老穆說話時倆人都不太對勁。為了避免這種尷尬,她只好少喝水,尤其傍晚基本斷水。因為晚上進WC就不只是困難,而是可怕了。從她專用的WC出來,她想起了一組數據,想隨手記下來,但沒有帶筆。她見不遠處有一個「大金子」(他們這樣稱呼在附近找金礦的武警黃金兵),正在行軍桌旁寫什麼,就信步飄悠過去。黃金兵低頭擺弄膝上的筆記本電腦,未表示察覺到來了女士。沒凳子,屁股底下摞起來的石頭危若累卵,人靠兩條折起的長腿在支撐。賀小羽看不清他的臉,只見眼鏡上的玻璃片反光,高原的強光。小羽對他抱有幾分同情:昨天,他們已經撤收鑽塔了。「嗨,大金子,借支筆用。」他的左耳根上夾著一支鉛筆。那人或許是過於專註而未理會她的招呼。賀小羽忍住氣又重複了一遍,儘可能放大了聲。那人聽見了。左手把耳根上的鉛筆取下,往桌面上一拍,頭也沒抬,兩眼不離電腦「桌面」。賀小羽抓過筆,在綠皮小本記下心裡想著的數據。她想撂下筆走人,又不能容忍這個大金子的輕慢。就將息了一分鐘光景,往肺里儲備了足夠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黃金大兵該如何尊重水電女士用的氧氣,然後把那支鉛筆使勁往行軍桌上一拍,幾乎是喊道:「嗨,還你!」高原稀薄的空氣並未影響近距離的聲音傳導。賀小羽連喊帶拍的動靜竟如此之巨大,那本來就勉強支撐著的行軍桌竟然一個趔趄栽倒了,把大金子嚇一哆嗦,要去扶桌子,又危及了屁股底下的壘石,石頭一塌,整個人連同膝上的電腦就一齊歪倒了。倒姿憨態可掬,像個打滾的熊貓。賀小羽開心——好久沒這麼笑了!她忙把氧氣鼻塞塞進鼻子,以供她持續笑上一會兒。大金子好不容易翻起身子,連忙察看他的電腦,判斷無礙之後就順勢坐在地上,懶得再去扶桌子。「滲水問題解決不了,拿我撒什麼氣呀?」他扶正了眼鏡,打量著賀小羽,慢騰騰地開了腔。這小子還在關注我呢!賀小羽反唇相譏:「滲水問題,無需貴軍費心,幾天之內可傳捷報。倒是抱不上金娃娃,讓我寢食不安哪!」大金子並不在意,卻對解決滲水表現出了濃厚興趣。他明顯地流露出驚喜:「這麼說滲水快解決了?說說怎麼弄的!」賀小羽本想再刺他幾句,沒想到他對自己不乏真誠,這在不同行業之間不多見,便有了幾分喜歡:「解決水患嘛,古往今來無非效法大禹——堵疏相濟……」大金子一拍巴掌:「你等等,我來說!堵……堵住一部分出水點,讓水不得隨意滲出,按你的要求,迫使它集中到幾個地方出來!疏……砌好槽子……」「接上管子……」賀小羽情不自禁。「當然要接上管子……嘿,真棒,我光琢磨疏了,忽視了堵,你真行。」大金子連忙挪到賀小羽跟前。「賀小羽,你行啊!」他粗糙的臉上綻出娃娃一般的笑,兩隻像受了凍的番薯一樣的大手在地上拍著,嘴裡一個勁地「行,行,實在是比較真行!」賀小羽感動了。「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狗頭金在哪兒都是誘人的。」「呸!想不到你還同時關心兩個工程。」「談不上關心,同病相憐吧!哎,你堵滲水的洞子,那水泥要速凝吧?」賀小羽徹底感動了。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把眼前這個男子當成了體己。她嘆口氣:「現在就是添加速凝劑的比例還沒掌握好。」大金子鼓勵說:「那沒關係,你一個比例一個比例去實驗,總能掌握的,遲早的事兒!拉我起來。」他伸出手,賀小羽把他拉起來。他很高,也很瘦,軍大衣只及膝蓋,裡面空蕩蕩的。但他絕不給人瘦弱感,卻像張家界兀立的石峰,這大約跟他軀幹挺拔有關。他那雙眼睛深不可測,總像在搜尋什麼。嘴的稜角本來很鮮明,但卻讓沿唇而起的三個大燎泡破壞了線條,使人感到十分猙獰。這是一個執拗又自信的人,賀小羽想。一個搞探索的人,不自信又怎麼行呢?「說說你吧。」賀小羽當然知道他也不順。從他的氣勢判斷,他大約同她一樣,也是工程技術負責人。他朝遠處努努嘴:「我把命押在這兒啦,我立了軍令狀。你看看,鑽塔又立起來了,找不到金礦我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