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衛軍》第一章(4)
父親開始下蹲:「不過也沒什麼了不得,國民黨那些飛機四九年不也投誠了!」
「敵人給我們造嘛。」
「反正他們有的,我們遲早會有。」
「可現在人家不打咱哪,還限制進口。」父親不說話了,他說不清敵人什麼時候再當運輸大隊長。
孩提時代不算,我軍的高級將領賀東航見得多了。對他們,他有一種天生的敬畏感,又有一種天生的親昵感。
他們是他的偶像,是他的星座。照他的劃分,像他父親這一茬從紅軍中走過來的將領,是共和國第一代將領。
他們每個人都有一部傳奇人生。不用講別的,只從萬物競擇、優勝劣汰的角度看,沒有一顆堅毅的心和強健的體魄,能夠扛著電線拐子,晝夜兼程240里,提前趕到瀘定橋嗎?
能夠爬過雪山、走出草地,一宿營就要保證電話線路暢通嗎?正因為紅軍時期他們吃過的苦太多,所以總擔心他們親手締造的那點好東西傳丟了。
父親當軍長的時候到一個團視察,看到一個連隊作風好,回來就在屋裡哼京戲。
聽到幹部欺負戰士的事,氣得飯都不吃。早晨散步,見一門四管高射機槍放在院子里,沒有蓋布,就繞著這門機槍轉開了圈子,就像他親孫子賀兵趴在那沒人管一樣。
父親說,你們蓋不起炮庫,也要找塊雨布蓋蓋它嘛,紅軍的時候要是有它,能頂一個營用!
他那眼裡濕潤潤的……而這些將軍們對後來越來越多的講話、發言、文章、經驗倒沒有看得多重,深刻不深刻,新鮮不新鮮,條理不條理,大都並不怎麼在乎。
父親到一個師里講話,看看時間不多了,上台前把講稿從中間撕掉七八頁。
秘書說這樣就接不上了!他說讓他們自己去接。結果就是這麼念的,效果還挺好,都說老首長講話就是簡練。
父親對傳統的懷念,實際是對自己青春歲月的懷念。老了以後憶青春,連當年臉上的粉刺疙瘩都是美好的。
現在這把年紀,還能長得出來嗎?聽說賀東航要到成都開會,父親雙目不睜,手腳不停,半晌噓了一口氣:「成都噢,天府之國……」後來,就瞟了瞟母親。
母親酈英左手捏著一個透明的塑料盅子,裡面有幾粒花花綠綠的藥丸,右手端著父親的大搪瓷缸子走過來,把葯和水一起遞給父親。
父親血壓偏高,醫生讓他終生服藥。母親問賀東航,你眼睛下面怎麼發青,昨晚沒休息好?
賀東航說到部隊查勤了。母親就靜靜端詳兒子。母親比父親小了近十歲,走路說話都很快。
賀東航很少想到這位前志願軍文工團員的實際年齡。母親兼著父親的秘書、管理員和保健醫生,父親首先是她的首長,其次是丈夫和挑剔員。
這是他們多年形成的關係。父親吃了葯,把葯盅茶缸遞給母親。母親說,你活動完了給老肖回個電話,人家給了兩隻兔子。
老肖是父親的老戰友,是賀東航妹妹賀小羽的公爹。母親又問父親兔子怎麼吃,父親說殺了吃。
母親說謝謝首長提醒,我們正想活著燉呢。母親把公務員小王喊過去,指著一盆茶花:「給你說過多少次了,澆透了水,半干之後要鬆土,你看看,你看看……」小王就很虛心地看。
「知道什麼是半幹嗎?」小王剛想搶答,母親就說出了標準答案:「就是沒幹透。」小王沒撈著得分,心裡不服氣,認為這跟他的理解一樣嘛。
母親總是把工作人員的活兒安排得很滿,並且指導頻繁,批評多於表揚。
賀東航很同情他們。父親說,論你媽媽的水平,早就可以當副班長了。
班副班副,菜地內務。父親又瞟一眼母親,小聲地但卻很清晰地給賀東航交代:「到了成都,你抽空到陸軍的幾個醫院去一下,看看有沒有一個叫亞敏的人。」再問,他就不說了。
他交代任務只說一遍。在軍區空軍大院,接待賀東航的是一個敦實精明的空軍大校。
賀東航剛開口,他就嚇了一跳:「怎麼,武警要搞空軍?!」我搞你幹什麼?
賀東航心裡暗罵,又面帶微笑地說了一遍來意。空軍大校鬆了口氣。接著一個勁說很複雜、很複雜:「直升機就不用說了,現在國產最好的是藏羚羊18,你們是進口的?」你才是進口的呢!
賀東航又說明是國產的。大校聽說是國產的就有些不屑了,只是說
「複雜」:「要停機坪吧,要場站吧,要機務吧,要雷達吧,要氣象吧,要通信吧……」賀東航問:「老弟是飛行員出身吧?!」這本來有點討好之意,求人嘛。
不想那大校愈加不屑了:「我不是飛行員。你們外行人吧,一說空軍就是飛行員,其實,空軍真正幹活的不是飛行員……」飛行員不幹活你還叫他媽的空軍!
賀東航心裡罵罷,討了一些資料告辭。賀東航跟空軍本來沒有緣分。初中畢業,空軍招飛行員,他懷著井噴般的革命熱情報了名。
七查八查,直到全校只剩兩個人的時候厄運終於降臨。他被告之:眼底有問題,右足踝有舊傷。
是的,有一年足球聯賽之後,他拄了三個月雙拐。父親始終在靜觀,既不支持,也不反對。
直到賀東航被刷下來之後才說:「不去也好,空軍也沒什麼了不得,老祖宗都是陸軍。」賀東航沒想到,年過40,又跟空軍打交道了,要搞空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