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風雲》第四章(1)
亨利夫婦剛到柏林,就受到希特勒接見。使館人員對他們說,這是難得的好運氣。總理接見的範圍擴大到包括武官二級,是很罕見的事。元首為了使戰爭議論漸漸平息下去,這一時期不在柏林;現在由於保加利亞首相來訪,才回到柏林。亨利中校的公事堆積如山,他只是在公餘之暇學習一下關於納粹接見的禮儀,羅達則為了衣服和頭髮足足忙了兩天,抱怨說艾德隆旅館里的低能理髮師把她的頭髮弄得一團糟,以後再也理不好了,可是照帕格看來,她頭髮的樣子跟過去並沒有什麼差別。她認為自己帶來的衣服沒有一件適合於春天午後正式接見時穿。怎麼沒有人事先警告她一聲呢?在接見前三小時,羅達還乘著使館的汽車從柏林的一家時裝店趕到另一家。最後她穿了件金鈕扣的粉紅色綢衣和一件金網線襯衫闖進他們的旅館房間。"你看怎麼樣?"她嚷道,"薩麗·福萊斯特說希特勒喜歡粉紅色。""好極啦!"其實她丈夫認為這套衣服可怕極了,羅達穿著肯定嫌大,可是已經沒有講實話的時間了。"天哪,你在哪兒找到的?"旅館外面,在微風拂拂的街上,到處掛著用近於透明的粗棉布做成的長方形紅旗,紅旗中央白圓圈裡有個黑色卐字;每面卐字旗旁邊都有一面花哨的保加利亞國旗。在總理府的路口懸挂著更多的旗幟,像是一條洶湧的紅色旗河,中間穿插著數十個模仿古羅馬軍團團徽的納粹國徽--在長長的旗杆頂端,一隻圖案型金鷹棲在繞著花環的卐字上--底下模仿羅馬SPQR款式印著NSDAP五個字母。"NSDAP代表什麼?"羅達從使館汽車的車窗里望著外面林立的金色旗杆問。"國家社會主義德國工人黨。"帕格說。"這就是納粹的正式名稱?多好玩。你一念全名,聽起來好像**。"帕格說:"一點不錯。希特勒就是靠極左的綱領起家的。""是嗎?我一點也不知道。我還以為他是竭立反對這類玩藝兒的呢。嗯,這真叫人傷腦筋。我說的是歐洲的政治。可我也覺得這玩藝兒挺讓人興奮。相形之下,華盛頓就顯得太平淡無奇了,對不對?"維克多·亨利第一次走進希特勒的新總理府,不知怎麼竟會聯想起紐約的無線電城音樂廳。奢侈的地毯,排成長隊等候著的人們,高高的天花板,一大塊一大塊亮晶晶的大理石,大而無當的空間,給客人引路的身穿華麗制服的人們--這一切都給人以一種虛假、庸俗而勉強地追求排場的印象;但奇怪的是,這不是一家電影院,而是一個大國政府的府邸。一個穿藍制服的軍官記下他的名字,慢慢移動著的隊伍把這對夫婦送往大廳遠處元首身邊。黨衛軍像合唱隊的隊員那樣整齊劃一,穿一式的銀黑二色制服和黑皮靴,個個都是寬肩膀、金黃色捲髮、雪白的牙齒、紫銅色的皮膚、藍藍的眼睛。他們有的滿臉堆著謹慎的笑容引導客人,有的沿牆站著,死板板的,臉上毫無表情。希特勒的個子並不比亨利高。他是個矮小的人,頭髮像囚犯一樣剪得很短,一邊哈腰鞠躬一邊跟人握手。他的腦袋老是歪向一邊,前面的頭髮耷拉在前額上。這是亨利頭一眼看見站在那個魁偉的、掛滿勳章的保加利亞首相身旁的希特勒時一瞬間的印象。但是,過一會兒,他的印象改變了。希特勒能露出討人喜歡的微笑。他那向下彎曲的嘴僵硬而緊張,他的眼睛嚴厲而富於自信,但在他微笑的時候,這種妄自尊大的神氣消失了;他整個兒臉煥發起來,顯得很富於幽默感,還流露出一種奇特的、幾乎帶著孩子氣的靦腆。有時他握住了客人的手談話。遇到什麼事使他特別高興,他就會哈哈笑起來,同時用他的右膝作一個奇怪而突然的動作:他提起膝蓋,朝內微微抖動一下。他接見亨利夫婦前面的一對美國夫婦時態度隨便,臉上沒露出笑容,握手時候他的游移不定的目光還往別處流連一會兒,才重新落到他們身上。一個司儀官,穿一身鑲金的天藍色外交人員制服,用德語揚聲說:"美利堅合眾國大使館的海軍武官、維克多·亨利中校!"元首的手乾癟而粗糙,彷彿還有點腫。他打量著亨利的臉,手握得很緊。從這麼近的地方看,他那深凹下去的眼睛呈灰藍色,有點腫,也有點水汪汪的。希特勒看去很疲倦;他臉色發青,前額上、鼻子上、顴骨上有太陽曬的一道道黑色,似乎有人說服了他,讓他每天離開貝希特斯加登的辦公桌到外面呆了幾個小時。面對著這張世界聞名的臉,瞧著耷拉下來的頭髮、尖尖的鼻子、狂熱者的冷漠的眼睛和一小撮小鬍子,亨利覺得這是他一生中所經歷的最奇特的感覺。希特勒說:"WillkommeninDeutschland。"說完就鬆了手。希特勒居然會注意到他新近才來到德國,使帕格十分吃驚,他結結巴巴地說:"Danke,HerrReichskanzler。""亨利太太!"羅達兩眼亮閃閃的,跟希特勒握手。他用德語說:"我希望您在柏林覺得舒服。"他的聲音很低,有點平易近人;亨利聽了又覺得很吃驚,他只聽見過希特勒在電台上或者新聞紀錄片上沙嗄地大聲叫嚷。"嗯,總理先生,說實話,我剛開始找房子呢。"羅達緊張得喘不過氣來,一時想不到應該說句客套話並且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