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靈堂里哭聲一片,火盆中不停地丟進紙錢。
來的賓客不多,樹倒眾人推,許多關係原本還行的,都不敢輕易出面,僅派個管事來走下過場。
傅萬里已得到王爺派人傳的話,決定丁憂三年。傅萬程則不然,他哪會甘心止步於此,心裡盤算著要如何應對。
一頂轎子停在門前,看著下來的裴老夫人,兩兄弟都是一愣。
「老夫人,您怎麼來了?」上前相請的傅萬里,裴家的天已塌。他都沒有想到,裴老夫人還能來給母親弔唁。
裴老夫人神情肅穆,發已全白,看著蒼老許多,「韓姐姐最後一程,我怎麼能不來相送。」
語氣悲切,令人動容。
傅萬程覺得裴家有些不識趣,既然遭了難,就好好關著門,少出來連累別人。傅萬里不理他,把裴老夫人請進靈堂。
裴老夫人看著朱漆福字的靈棺,老淚縱橫。
人活一世,盼的是兒孫滿堂,圖得是平安終老。誰都不願臨了臨了,天崩地塌,死得不甘不願。
兒子死了,孫子廢了,她有想過一死了之。
可是沒有想到,遭此變故,孫兒彷彿一夜之前成長,並沒有自暴自棄,尋死覓活。反倒是安慰她。
「老姐姐……」她喚著,淚水不止,「你一路走好啊……」
邢氏已經起身,輕攙著她,「老夫人……」
裴老夫人反手拉著她,握得死緊,「先前,我們裴家對不住你們。我這張老臉一直覺得沒地擱。現在想來,都是命,你們家三丫頭和越哥兒……他們沒那個緣份。看在我們越哥兒……的份上,你能諒解嗎?」
「老夫人,您別說了……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您要好生保重,莫要過多操勞。兒孫們,自有他們的運道,您……且好好珍重自己……」
「誰說不是呢?老姐姐幸虧有你這個好兒媳。」
衛氏聽到她們說話,斜了一下眼,撇著嘴。什麼就老二家的是好兒媳?這老婆子話都不會說,幸好珍姐兒沒嫁進去,否則……
她看一眼女兒,傅珍華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裴老夫人吊完唁,顫危危地離開。
芳年到時,裴老夫人剛進轎子,只看了那麼一眼,鼻頭就是一酸。前世是她給裴老夫人送的終,老夫人去時,還是滿頭的烏絲。可現在,那刺眼的銀絲刺痛了她的眼,不由得令人悲從中來。
老無所依,蹣跚獨行。
前世的她,就是這般。裴老夫人佝僂的背,蒼涼的身影,多像從前的她。
她深吸兩口氣,壓下淚意,進了傅家的門。
這個新家,她還是頭一回登門。看著門口的匾額,上面就只有簡單的傅府二字,與之前傅府的高門大院截然不同。
傅家人不認識現在的她,她壓低聲說是七王爺派來的,傅家連忙請她進去。她看了一眼傅萬程,對方身子雖然站得直,眼神卻流露出精明世故,似在估量她的來頭。見她是一介女流,又是管事,態度倨傲。這個大伯,不知何時竟變成如此模樣。
反觀父親,眼裡只有急切,一聽自己是王爺派來的,連忙相請。
她冷著臉,故意一言不發,跟著他們進了靈堂。邢氏看到她,差點叫出來,連忙捂著嘴,低頭作傷心狀。
她接過香,點上后插進香爐中,行了禮。在邢氏的許可下,瞻仰老夫人的遺容。朱棺未蓋,老夫人身穿綉金的壽衣,臉色安祥,如沉睡一般。
默立一會,她在心裡默聲地懺悔,請求祖母的諒解。
轉身對眾人道:「王爺托我帶了話。」
「管事請講。」
「王爺得知傅家的事情,十分的惱火。王爺原話,家不齊,無以為家。道不同,兄弟鬩牆,不如效仿南韓北韓,各立祠堂,自為始祖。」
這話當然不是元翼講的,而芳年自己扯虎皮拉大旗,自己想出來的。她深知大伯的做派,自家與他連在一起,百害無一益。
反正,他們也不會去找王爺求證。就算是求證,王爺定會替她遮掩。
傅萬程一聽,正中下懷,他可是聽說二弟要丁憂。身為兄長,要是弟弟丁憂,而他執於官途,不與弟弟一起守孝,怕遭人詬病。
儘管心裡樂得開花,臉上卻裝出為難的樣子,看著傅萬里。
傅萬里皺著眉,總覺得哪裡不對。勸人分門立戶的事情,不像是一個王爺能做出來的。
可這位管事言之鑿鑿,再者也沒人敢冒充王爺的人。他將信將疑,多看了一眼芳年,覺得有些眼熟,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正巧,他也不願再和大哥來往,遂行了一個禮,「王爺說的在理。」
傅萬程借坡下驢,同意分宗。
芳年眼神一轉,看到低頭細泣的芊娘,還有旁邊歡喜的衛氏與面無表情的珍華。她們這幾人,要不是祖母去世,她都有些想不起來。
前世的種種,與今生的事情,連在一起,心緒複雜。唯默默往火盆里添紙錢的茜娘,令她心裡有了一點暖意。
「方管事,你遠道而來,不如到後面喝些茶水?」出聲的是邢氏,在場所有人,只有她知道方管事就是她的芳姐兒。
芳年略一沉思,「也好,就勞煩傅二夫人了。」
衛氏輕哼,用手臂捅了一下自己的女兒,與傅珍華交換眼神。意思是看不出來芳姐兒在王府都病得快死,王爺還派人來弔唁。反觀柳家,到現在都沒有露面。
傅珍華臉色難看,默不作聲。
邢氏引著芳年,到自己的屋子,一進屋就關上門。盧婆子守在外面,防著人亂闖。
左看右看,雖然從黑色長斑的臉上看不出什麼,可是女兒的儀態姿勢讓邢氏起疑。莫不是兩人已經圓房?
好歹是經人事的女子,芳年羞赧不已。
女兒忸怩的樣子,肯定了邢氏的猜想。她輕聲地問道:「芳姐兒,你和王爺可是……?」
「嗯。」芳年儘力平和自己的語氣,好在她臉上塗著藥水,看不出紅霞漫布的樣子。
邢氏心一松,隨即一緊。
「那就好,要是……」她吞吞吐吐的,不知要從何講起。
芳年暗想,莫不是生母交待過什麼,心中一動,裝作害羞地道:「王爺說,眼下不太平,要孩子的事情不急。」
她如此一說,邢氏忙附和,「是這個理,還是王爺想得周到。剛才你說的那些話,不是王爺的意思吧。」
知女莫若母,只有女兒才會時刻想著娘家。大房的一家子心已歪,要是還同屬一宗,遲早會受到牽連。女兒借王爺之口,讓他們分宗,就是不想二房被他們連累。
「還是娘看得明白,大伯這般媚上忘祖,於傅家而言,不是好事。娘,雖是女兒自做主張,但你看大伯答應得爽快,怕是還嫌我們拖累他,阻礙他升官發財,前途亨通。」
「可不是,如此也好。」
邢氏長嘆一聲,婆母剛走,他們就要分宗。也不知是對是錯,將來百年之後,怎麼對祖宗們交待。
「娘,要是祖母還在,我想,她必是支持分宗的。大伯做事,已到了令人寒心的地步,連親生女兒都可以不認的人,又怎麼會在乎兄弟之情。」
邢氏被女兒一說,心裡瓷實一些,「你說得對,他呀,是被自己畫的大餅迷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