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與回憶》第八十二章(4)
深深留在我的記憶中的,還有瑟堡即將陷落時召開的一次戰況彙報會議。希特勒戴著厚眼鏡站在地圖前面,手裡拿著羅盤和尺,興沖沖地指給我們看,跟我們仍舊佔領的地區相比,入侵的敵人只佔據法國多麼小的一部分。這一點他是對高級將領們說的,他們知道,而且好幾星期一直在向他發出警告,在沿海一帶的外層防禦工事被搗毀了,一個主要海港也陷落了以後,法國其餘地方是一片平原,可供敵軍馳騁,德國方面除了國境線上的西方防線和萊茵河以外,並無可守的陣地。那是一個多麼傷心的時刻;我的眼睛突然看清楚了,我一下完全明白,那個得意揚揚的元首已經墮落成一個病態的怪物,在一個虛張聲勢的假面具後面正為自己的生命嗦嗦發抖。諾曼底:概要(摘自《世界大屠殺》)……倘使希特勒在六月下旬接受了隆美爾和倫斯德的提議,把戰爭結束掉,我們就只需要向一個嚴峻的和約屈服。我們最終也許會像現在這樣被瓜分掉,也許不會,不過我們的人民肯定可以逃脫一年的野蠻轟炸,包括德累斯頓那場使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事件和艾森豪威爾向易北河的災難性進軍。在東方,我們就可以逃脫布爾什維克的全面姦淫搶劫這種恐怖行為,世界對這種恐怖行為含笑旁觀,不以為意,而數百萬我們的平民卻不得不背井離鄉向西逃難,就此無法回去。一九一八年,我們還佔領著外國土地時,魯登道夫和興登堡也曾同樣主張,在別國能夠把戰爭的破壞加在德國領土上之前投降。但是一九一八年有一個政治權力和一個軍事部門;通過德皇的遜位,政治家們可以及時向敵人投降。現在,沒有政治權力,沒有軍事部門;一切全集中在希特勒一個人身上。從政治上說,他如何能投降,並把脖子伸向絞刑官呢?他只好戰鬥下去。很好,那麼他戰鬥下去的戰略又如何呢:是好還是壞?他的戰略是僵硬的、自滿的、笨拙的。他丟失了諾曼底。登陸的兵力只有五師人!倘若裝甲師被調出來,集中在一起,那麼不顧種種不利條件——情報的不靈通,敵人的空中優勢,海軍的炮轟等等——隆美爾的幹練的參謀長斯派達爾會把裝甲師派上陣去,對付掙扎向前的美國兵和英國兵的。結果將會是一場歷史性的血腥大屠殺。在奧馬哈海灘,步兵作戰師第三五二師恰巧在那兒作戰,他們一師人就把美國兵差一點趕下大海去。在那些最初的時刻里,倘使發動一次有計劃的、集中兵力的反攻,那麼有什麼事不能辦到呢?如果我們打垮了那五師人,那很有可能就是轉折點。英美人不是俄國人;政治上和軍事上,他們都經受不起這樣的流血。如果所有那些異想天開的準備工作,所有那些技術與財富的大量集中,都不能阻止他們的登陸部隊在那個決定性的第一天遭到殺戮,我相信艾森豪威爾、羅斯福和丘吉爾就會畏怯起來,宣布一次保全面子的「撤軍」。政治方面的結果將會是驚人的:丘吉爾就會垮台,羅斯福在大選中就會失敗,斯大林就會指控他們背信棄義;甚至會在東方單獨締結某種可以持久的和約,誰知道呢?但是阿道夫?希特勒偏要從貝希特斯加登指揮那幾個裝甲師。在毀滅迫近時,希特勒緊緊抱著,而且喋喋不休地講著,三種自我安慰的幻想:1.分裂反對我們的聯盟。2.用奇迹般的新武器使戰局改觀。3.從洞穴中的工廠里突然生產出大量新型的噴氣式飛機,把敵人從天空一掃而光。在生死攸關的七星期中,他堅持讓駐紮在加來海峽地區等待「主要入侵」的第十五兵團按兵不動,因為他的寶貴的V—l及V—2火箭發射台在那兒。可是最後,當火箭發射出去時,它們只是次要的恐怖武器,在倫敦胡亂地造成了一些死亡和破壞,並沒軍事價值。那種戰鬥機直到一九四五年才從洞穴中的工廠里慢慢製造出來,但是為時已經太晚了。至於惟一關係重大的武器原子彈,希特勒未能支持這項計劃,從而白白浪費了我們在分裂原子方面所取得的科學上領先的地位,而且他還把後來為我們敵人生產原子彈的那些猶太科學家驅逐出境。誠然,分裂敵人的聯盟是我們惟一的逃生之門,但是弗蘭克林·羅斯福在德黑蘭的高明的政治手腕,把這道門砰地一下關上,封閉起來了。因此,六月二十二日,恰好在我們進攻蘇聯三年以後的那天,迄今為止最嚴重的慘敗,德黑蘭計劃中指派給斯大林的任務,即白俄羅斯戰役,突然從東方降臨到了我們頭上。我現在就掉過筆去,敘述一下這一冷酷無情的事件。英譯者按:在這篇多所刪節的隆的觀點的彙編中,我儘力想突出德國人對諾曼底登陸的看法,略去人們從普通的史書和影片中熟悉的許多軍事行動細節。斯大林致丘吉爾的那份電報,至今仍然是對霸王戰役的豐功偉績最恰當的概略之一:「從宏偉的規模、恢廓的概念以及熟練的用兵等等看來,戰爭史上決沒有其他類似的功業。」對希特勒的責備可能過火了一些。即便把裝甲師調出來撥給隆美爾,我們的部隊大概也會料到的。我們的情報——來自空中偵察、法國抵抗運動以及密碼的破譯等——是異常出色的。我們可能會在那些裝甲師投入戰鬥以前,就從空中把他們殲滅了。這並不是說,這次登陸不是一髮千鈞。它是一場計算極其周密、冒著巨大危險的行動。結果它成功了。至於說希特勒「墮落」成一個病態的怪物,他始終就不是一個別樣的人,雖然他在最初那股土匪般的橫行霸道中曾經大肆表演了一番。他的煽動性的鬼話,何以竟會促使德國人走向戰爭和犯罪行為,這依舊是一個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隆的眼睛並沒有突然看清楚。那些翳障得由人家來為他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