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4章 番外六 大漠遙(二)
「也許在長公主的心裡,您首先是大秦的長公主,其次才是曲駙馬的妻子,最後才是小世子的母親。這是您的選擇,也並沒有什麼錯。但與此同時,您就不能再要求曲駙馬時時刻刻都把您是他的妻子這一條放在首位了。
「既然您最想做的是大秦的長公主,那麼曲駙馬便只當您是大秦的長公主,又有什麼問題呢?」
詹坎神情憐憫,語氣溫和,可是話,卻不那麼讓人舒服。
「這又沒有衝突!」臨波終於有了一絲怨氣。
「長公主今日巡查,是何時告訴駙馬的?又有否邀駙馬一道去?」詹坎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
臨波躲開他的目光,但還是倔強地輕聲答道:「他一向只肯去軍營,其他地方他也只是例行查看……我每日里要做些什麼,總不能樁樁件件都告訴他……」
「駙馬既然不知道長公主去了哪裡,他又如何通知您兩位老人家的噩耗,又如何跟您商議行程,又如何,」詹坎頓了頓,儘力把聲音放得柔和些,「能指望從您這裡得到該當是妻子給予的安慰陪伴呢?」
臨波垂下眼帘,手指捏在了一起:「我很敬重舅姑,也多次提過想接二老來這邊頤養天年。並不是我不肯盡孝,而是……」
「而是曲侯驕傲了一輩子,又怎麼肯在最該怡然暢意的晚年,到長公主跟前,被皇家的一應規矩束縛。」詹坎蹙起了眉,表情帶上了一絲不滿。
「這樣不是很好么?各自相安無事?」在聽到驕傲二字的時候,臨波挺直了脊背,抬起了頭。
詹坎的臉色完完全全地沉了下來:「長公主!當年與曲家結親,是您自己的選擇。曲侯一家,對公主、對大秦,一則有恩二則有功!您對待曲家的態度若果然是現在說出來的這樣,那可是真真地令人齒冷!」
說到這裡,詹坎深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若是長公主覺得給駙馬做妻子、給曲侯夫妻做兒媳都受了委屈,那詹某就立即向陛下請旨,給長公主和離!否則,讓鎮國公像個外人似的,孤零零在長公主府過一輩子,大秦可就太對不起曲家了!」
說完,詹坎狠狠地摔了袖子,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詹先生,詹先生!」管事嬤嬤有些著慌地喊。
怎麼會談成這樣?!
一向那麼疼惜長公主的詹先生,竟然氣得臉都白了……
屋裡傳出了臨波公主壓抑的嗚咽聲。
管事嬤嬤回過頭來看看房門,再轉過頭去看看詹坎氣呼呼的背影,嘆口氣,只得先顧著長公主。
進門一看,臨波正伏在大迎枕上,肩頭微微顫抖,緊緊抓在枕上的雙手,骨節發白。
管事嬤嬤過去坐在榻沿上,輕輕地拍著臨波的肩膀,低聲勸哄:「長公主別傷心,事情總能解決的……再過一會兒世子爺和小公子就要來給您請安了,看見您這樣,該嚇著了……」
可是臨波滿心的委屈翻上來,哪裡摁得下去,回過身來,倒在管事嬤嬤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嬤嬤,嬤嬤……」
管事嬤嬤忙攬著她的肩,一邊溫柔地拍撫,一邊嘆著氣勸:「嬤嬤不是先生,不懂什麼大道理。可是嬤嬤就知道一條:您跟駙馬是夫妻。這夫妻若做不成同林鳥,那還叫什麼夫妻呢?
「早些年,您跟駙馬多好?起坐都在一處。一起去城裡探看官員,一起去軍營檢查操練,一起在家裡教養世子,一起去大漠看風沙星月……
「可是自打曲侯他們二老說了不來隴右,您跟駙馬怎麼就慢慢地相敬如冰了呢?您算算,您二位都分房睡多久了?就連小公子,都是那年中秋賞月,您醉了酒才有的……
「老奴不懂軍國大事。可老奴知道,只要夫妻不好,這子女就很難好,外頭就有機可乘。若當真有一天駙馬跟您離了心,帶個什麼丫頭回來說已經收了房,您是打殺了那丫頭,還是就能容下?!
「鎮國長公主和鎮國公若是不好了,那這甘州,這隴右,這西北,難道還能好得了……唉唉,那可怎麼了得哦……」
臨波越聽越覺得煩惱:「他不管,我再不管,這西北不要翻了天么?」
「長公主這話就不對了。」管事嬤嬤扶著她做好,拿了帕子仔仔細細地給她擦淚,語氣寵溺,字眼兒卻十分嚴厲,「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怎麼往西北派官兒是陛下的事兒,怎麼往西北派將軍也是陛下的事兒。國公爺不管才是對的。若是西北地界上國公爺什麼都管,那叫鎮國公嗎?那叫西北王!」
臨波的身子陡然間一震,眼神凍住。
「長公主是先帝的嬌嬌女,是陛下最親近的長姐,也是皇家擱在西北的活招牌。可是,長公主不是大秦朝廷封在西北的諸侯王。咱們大秦,沒有諸侯王。」
管事嬤嬤的表情照舊輕鬆,語氣照舊閑散,就像是在說東家長西家短。
可是臨波的臉色卻漸漸蒼白起來。
「世子爺是在您手裡教養長大的,里裡外外行事都依著您的規矩。老奴前兒還聽說,他跟人家出去觀花作詩,瞧見一件不平事,沒有送官,而是帶著苦主去了衙門,把甘州刺史的大堂給砸了,說人家貪瀆,要軍法從事。還是國公爺出面去給刺史道歉才算攔住了人家辭官……」
管事嬤嬤繼續絮叨,「現在還有您和國公爺,可若您和國公爺都沒了呢?陛下也大行了,換了太子做皇帝。咱們世子爺跟太子又沒見過,沒感情沒交情,日後也跟您似的這樣行事,西北軍政都要管,那太子得怎麼想……」
臨波的身子輕輕地顫抖起來,深深低下了頭去:「嬤嬤……」
「老奴多嘴了……」管事嬤嬤見她還是不肯鬆口,不由得長嘆了一聲,站起身來,規矩行禮,「廚下還給您燉著湯,老奴去瞧瞧……」
「嬤嬤是先太皇太后指給我的。」臨波抬起頭來,眼神中帶著審視,「可是這些年卻從來沒跟我這麼盡情說過這些。」
如今卻是因為什麼,終於肯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