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生活》第四集(7)
周月看上去完全不認識這裡了,一路上不停地問優優:「我真的住在這裡嗎?」或:「我住在這裡多久了?」優優看他,目光中有責備,也有無奈,她說:「當然啦,這些地方你都去過。」她帶他路過了磁療室、心電圖室、腦電圖室……她把通向那些「室」的路口指給他,她告訴他這些地方他都來過。但周月總是說:「是嗎?」那口氣竟是全然不信。優優站住問:「你是真忘了還是假忘了?」周月:「我真忘了。這是最近的事嗎?」優優強擠笑容:「周月,你千萬別忘了,你會想起來的。」周月無所謂似的聳聳肩:「也可能吧。」周月半信半疑地,也半是好奇地,隨著優優上了三樓,在三樓的樓梯口,他們迎面碰上了護士長,護士長一見他們終於回來了,立即大驚小怪地責問優優:「喲,你帶他上哪兒去了,怎麼才回來呀?你真把我們急壞了!」優優原來也沒想到他們這趟出去會延至此刻,但面對護士長的嚴厲批評她卻沒有半點自責,因為她預見到他們馬上就會發現她帶回了一個完全康復的周月,她為自己即將一鳴驚人而沾沾自喜,而喜形於色。優優:「噢,護士長,我帶他去拳擊館了,他以前是個打拳的。哎,周月,這是護士長。」周月對護士長也不認識了,他禮貌地點頭,叫了聲:「護士長。」護士長見優優居然頂嘴,指責的話語隨即密不透風:「你跟王醫生說了嗎?你跟我們說了嗎?你的膽子也太大了!你看這都幾點啦!弄得醫生院長現在都不敢走。你們跟我來。人家公安處和公安學院的人也都來了,你再不帶他回來我們就要報警了……來來來,你們跟我到接待室這邊來,有人等他一下午了。」燈光昏暗,但還是能看清護士長板著臉,一路埋怨著批評著,領著優優和周月又往一樓走。在下樓的路上優優還在試圖解釋:「拳擊館我也沒去過,我也不知道這麼遠,我以為一會兒就能回來呢。」「回不來你也應該打個電話回來呀,再說你領他出去就不對!你再這樣無組織無紀律我們可得向病人單位反映啦,到時候人家單位另外找人換你你可別不高興……」優優住了嘴,因為按道理這樣帶病人出去確實違了規,也因為周月一直追著護士長不斷問:「公安學院有人來嗎?是誰來了?是學生還是老師?」護士長一邊批評優優一邊應付周月:「誰來了待會兒你就知道了,這回你可得好好想一想,這個人你是在哪兒見過啊!」他們這時已經來到一樓的一間接待室,這間接待室布置得挺講究,中間有個鋪白布的長桌子,看上去又像一個會議室。優優進門時看到屋裡已經坐著好些人,除了一個王醫生她認識,還有幾位公安學院的老師也面熟,還有一位是公安處的人,優優見過但叫不出名。惟獨當中坐著的一個中年婦女最面生,但從大家坐的位置和彼此的表情看,似乎這女人才是今晚的主人公。他們一進屋,桌邊的人就全都默然站起,但沒人開口說話,屋裡鴉雀無聲,每個人都用異樣的目光看著周月,周月則用興奮的目光看著他們。優優當然看出來,這些人以前也來看周月,但周月的目光是不同的。在他今天的目光里,閃動著久別重逢的激動,還有一絲羞澀的溫情。和優優估計的完全一樣,那目光的落點很快移向那位中年女人。緊接著優優聽到周月深情地叫了一聲:「姑!」然後用驚訝的表情又問:「姑,您怎麼來了?」姑?優優先是嚇了一跳,但一臉驚奇隨即又被一腔歡喜代替。她看到周月的姑姑激動地流下眼淚,她肯定以為因為她的出現,周月才突然復原。其他人,包括護士長和王醫生,也都雙目濕潤。他們全都感動在這一幕姑侄相認、親人團圓的場面中,感動在周月終於找回人生的欣喜中。他們看著周月的姑姑用發抖的聲音叫了一聲「小月」,然後抱住了她從小撫養的侄子,大家全都激動得鼓起掌來了。在掌聲中每個人都上去擁抱了周月,他們逐一相認,真誠祝賀,歡呼周月從此歸來,那場面看得優優熱淚雙流。公安學院的一位老師激動地對周月的姑姑說:「姐姐,我們早一點找到您就好啦,您要是不來,周月這病可真是難說啦!」公安處的科長說:「要不怎麼說童年的記憶是最難忘的……」醫院的領導說:「親情也是最難忘的,看來真是,任何東西都代替不了親情。」在掌聲中,在大家彼此簡短的議論中,王醫生用醫學的辭彙做出了歸納:「這和我們原來的分析完全一樣,我們一直認為,周月的失憶症只要方法得當,誘導到位,是完全可以治好的。比如像今天這樣,因為最親的親人突然出現,喚醒了周月心中的童年,童年的印象一下激活了整個記憶。這種治癒的過程過去也是有過先例的。」在醫生和大家交談時,周月和他姑姑互相問候著,姑姑關心著周月的身體,周月則問姑姑,我們老師是怎麼找到您的……優優看到每個人都很激動,她也很激動,只有公安處的方科長,也許因為和周月的交情最短,所以相對比較平靜,問周月吃飯了沒有,他忙著招呼大家出去找個飯館。「我們也都沒吃呢,」他對周月說,「你姑姑下午就到了,我們陪她過來等到現在,還以為你在外面出了什麼事呢。走走走,一起去吃飯,今天咱們要好好祝賀祝賀,你和你姑姑有多少年沒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