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齊家八姑娘】
日頭烈如火焰,田間勞作的人彎身割菽,即便揮汗如雨也辛勤的勞作著,手上動作不停,割了一把又一把,等疊到半腿高才直起身,用乾稻草結成的繩子捆綁起來,以便挑回家裡晾曬。
樹上蟬鳴不停,吱吱聲長短不一,到了午時才陸續有人到樹頭下稍作休息。
漢子坐得稍遠,婦人們已聚在一起,哪怕是勞累一個上午,嘴巴也不曾累著,說著東家長西家短,真的假的混在一起說,圖個痛快。
說著說著,就有人問道:「謝家嫂子,你兒子年紀不小了,該領個媳婦進門了吧?」
被問話的是個年近四十的婦人,生得慈眉善目,笑起來,臉上皺紋透著歲月風霜,興許是常年勞作,風裡來雨里去的,倒像個年過半百的人。
聽別人問起,沈秀笑著說道:「那也得有合適的姑娘不是?幾位嫂子若覺得有哪家姑娘合適,只管說,好處定不會少的。」
「哎喲,你家兒子可是個讀書人,立志做大官的,瞧不上我們這鄉下姑娘。」
腔調間隱隱的嘲諷,讓沈秀聽了面子有些掛不住,只好尷尬地笑一笑,吃起乾糧來,吃完後又回田裡,等日頭快落山才將菽挑回家裡去晾曬。
晚霞橙紅,鋪灑大地,對勞碌耕作一天的人來說卻沒空欣賞。沈秀踏著落日餘暉回到家中,聞到飯香,知道是兒子賣字畫回來了,苦累一日的心得了些許寬慰。
兒子謝崇華聽見院子里有聲響,放下鍋剷出去,見是母親回來了,笑道:「娘,再炒個菜就好了,您先吃吧,我去地里把剩下的挑回來。」
沈秀忙攔住他,「你吃,娘去就好。」
「不礙事。」謝崇華答完就接過扁擔去地里挑豆稈。
見狀,沈秀心得安慰,進了屋裡拾掇,卻見桌上放著滿滿字畫,數了數,只賣了兩幅,剛得片刻安寧的心又沉到了底。
她這兒子跟別人不同,別家農戶的孩子早早就娶妻生子,安分做工耕田,她的兒子卻不知聽了誰的話,說唯有讀書方能出息,便一直沒放下讀書的事,哪怕是去勞作一日,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也要看一會書才睡覺。
因錢都拿去供弟弟讀書,他自己反倒送不起束修,一直沒先生肯收,他便自己找了書來看,順利地過了縣試、府試做了童生,可因年輕氣盛的他得罪過縣老爺,阻他去考院試,好在今年那縣老爺調任別處,這兒再不歸他管,兒子也能安心讀書,等明年考試。
因為縣老爺一事,讓她覺得兒子變得更能忍了,磨去了稜角,顯得更有擔當,就像丈夫常說的那話是什麽來著,韜光隱晦?
沈秀有個秀才丈夫,一輩子窩囊、沒出息,窮得弔兒郎當的還總去幫扶別人,讓家裡的日子過得更苦。他病死時,沈秀覺得自己這一輩子也完了,但為了三個孩子,咬牙撐了下來,幸而偶爾還有娘家幫扶,一家四口倒也不是過得非常辛苦。
女兒前年出嫁了,小兒子在外讀書,而今她首要操心的是大兒子的婚事。
許是讀書人心高氣傲,大字不識的農戶家女兒他不喜歡,總說要找個也識字墨的。這不,同齡的男子已是做爹的年紀,就他還沒著落。
沈秀雖然擔憂,但也沒催促兒子,只是自個兒發愁。她也時而覺得,自己的兒子一表人才,是一般姑娘配不上的,當然得挑好,不能急。
謝崇華回來見母親還沒動筷子,菜上面扣著碗沒動,禁不住說道:「娘,您又等我。」
沈秀笑了笑,這才拿碗盛飯,給他壓實當了,「快來吃飯。」
謝崇華拗不過母親,只好坐下吃飯,沈秀見他不夾菜,自己便也不吃,直到謝崇華半碗飯下肚,菜要剩下了,這才開始吃菜。
「兒啊。」沈秀試探地說道:「娘知道有家姑娘適齡,正在尋夫家,也不求什麽聘禮,只要拉一頭豬過去就好,你看我們家正好有兩頭豬。一頭拿去做聘禮,一頭拿來婚宴的時候吃,頂好的。」
謝崇華稍頓,「這婚事不急,等兒子考了試再說吧。」
「怎麽不急,趁娘還有力氣,可以給你們帶孩子。能帶大幾歲是幾歲,你也不會那麽辛苦。今年把婚事辦了,明年就能安心考試了。」沈秀說著說著,已嘆了口氣,「你早早當家,辛辛苦苦賺了銀子送你弟去學堂,你自個兒卻……」她看了看兒子身上穿著的粗布衣服,上頭還有四五處補丁,心裡更是難受。
謝崇華笑道:「娘,船到橋頭自然直,日後兒子定會好好孝敬您。快吃菜吧,再不吃可要讓兒子吃光了。」
沈秀又重嘆一氣,心裡恨自己沒用。
謝崇華又道:「明兒不去賣畫,不好賣,過幾日再去,先把地里的豆給收了。」
沈秀應了聲,心道也好,去賣字畫要遭人奚落,倒不如跟她去做農活,她時刻看著也放心。
夜裡睡下,謝崇華合眼想著今日看過的書,想著想著,就想到早上又來攤前看畫的姑娘了。
他是有喜歡的人的,只是那姑娘未必瞧得上他,要是說出來,母親肯定又要自責,說她沒本事,讓兒子跟著受苦,便忍在心裡了。
那姑娘他打聽好了,是仁心堂家的。
仁心堂在元德鎮無人不知,東家姓齊。據聞齊老太爺曾任宮廷御醫,醫術了得,告老還鄉後回老家建了仁心堂,去世後由長子繼承。齊老爺膝下子嗣眾多,而齊妙正是他和齊夫人的掌上明珠,齊家八姑娘。
齊妙生得水靈俊俏,今年剛過十五,聽聞前去求親的人都要將門檻踏破了,齊老爺卻一個都瞧不上,說要為女兒挑最好的。
所以謝崇華想等考完試,若成了秀才,再去提親試試,只是到那個時候,指不定齊妙已經被許了人家。
這也是他這兩日發愁的緣故,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實在愁得很。
連著幾日都隨母親去做農活,這日收完菽,得了空閑,謝崇華就拿著字畫去擺攤,想賺幾個小錢。他心知農作物是賣不了多少錢的,弟弟上學堂要送錢過去,只能雙管齊下,能湊多少是多少,不能讓弟弟在那邊挨餓,被人瞧不起。
擺好攤子,謝崇華又拿了書看,偶爾有人來問價錢,但多數是不買的。
「原來你還在這呀,我以為你不賣了。」
聲音清脆,是專屬少女的活潑音調。
謝崇華微頓,抬頭看去,一身淡綠對襟襦裙映入眼中,邊緣綉著的蝴蝶暗紋,看著精緻簡便,青絲半綰,髮髻上插著一片綠玉鈿,明艷俊俏。
見是齊妙,謝崇華按捺了歡喜,問道:「齊姑娘又要買畫?」
齊妙點頭,「上回買的那兩幅被我家貓兒給撕了,我罵了牠一頓,今日再來添兩幅,一定好好保管。」
聽見她罵貓兒,謝崇華笑了笑,「貓兒怕你罵嗎?」
齊妙鼓了腮,「牠不怕,聽不懂。」
「那為何還罵?」
齊妙俏美的臉上露了得意,「我心裡舒坦。」
謝崇華不由得一笑,她的話聽來總十分有趣,這樣好的姑娘,只怕錯過了就再遇不上了,可惜……如今的他要是去求,齊家定不會同意。
齊妙購置了兩幅字畫,付了銀子就領著下人走了,走遠了才問貼身婢女,「杏兒,你瞧剛才那人是不是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