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秦儀和陸太妃都是當日被賜死,當日逼宮之事那樣沸沸揚揚,京中不少官邸都有叛軍闖入,更不用說普通民居了。是以闔京上下對於秦儀這亂臣賊子都是無比憤懣,賜死旨意一下,眾人無不拍手稱快。
大熙素有「父亡母在孝三年」的風俗,而這三年實則為二十七個月。但皇帝不同於百姓,倘若是二十七個月不理朝政,只怕舉國生變,是以皇帝的孝期為二十七日。為大行皇帝守夠二十七日後,秦桓行登基大典,尊大行皇帝為世宗,號「肅武帝」。又對誅殺秦儀叛軍的功臣論功行賞,衛珩和夏竟成分別被封為正二品輔國大將軍和從二品鎮軍大將軍,柳穆清也被冊為正三品中書令。
三人皆是二十齣頭的年紀,已然官至如此高位,加之三人妻室都是有封號的貴女,偏生這三人還都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一時在京中傳為佳話。
在論功行賞之後,朝中迎來了一場變革。當日秦桓秦儀爭鋒之際,朝中不少大臣都站了隊,所謂成王敗寇之理,功臣自是有賞,站錯隊的,自然就是階下囚。只是好些看來與世無爭的高官接連被發落,委實是讓眾人始料未及。
一直到了臘月,這場轟轟烈烈的變革才漸漸進入尾聲。這日秦桓在重華殿設宴,早早的就親自領了衛珩等人往重華殿去,看了一會子歌舞,也就轉頭對衛珩笑了笑:「你且隨朕來。」
兩人先後進了偏殿,秦桓示意衛珩坐下,後者連連稱不敢,神色淡漠而陰冷,恰如一個將軍該有的戾氣。秦桓笑道:「叫你來也沒什麼要緊事,不過是同你說說體己話。此處唯獨你我二人,你只當朕是你大舅子就是,何苦如此?」頓了頓,「婉兒臨盆在即,你多陪陪她,女人生孩子皆是兇險,她又是第一胎,保不齊心中害怕,多多寬慰她,別讓她有心理負擔,到時候反倒招致不順。」
「臣明白,謝陛下關心。」衛珩只謝了秦桓,惹得後者笑盈盈的望著他,「衛卿於朕而言是居功至偉的功臣,若是沒有衛卿,現下登基的就不知道是誰了。朕心裡,當然是極為相信衛卿,也是感謝衛卿的。」
他說得很慢,身為帝王,自然不會當眾說出這話來,是以只有在人後才會說上幾句。衛珩神色變也不變:「陛下是中宮嫡子,先帝親封的太子,大熙名正言順的儲君,即便沒有臣,如今繼位的也是陛下,輪不到罪人秦儀。」
一席話說得秦桓噙了幾分笑容,笑容漸漸大了,他朗聲笑了起來:「現在連衛卿也會說這等冠冕堂皇的話了,朕記得衛卿當年可是個不善言辭的主兒。」他負手而立,「衛卿成長了不少,現在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婉兒了,朕也放心了。」
衛珩靜默不語,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他愈發的沉穩,也學會了與人相處之道,唯獨一點,他一直不曾變過,那就是秦婉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秦桓望著衛珩,笑意愈盛,隱隱透出了幾分壓迫來。當年太子秦桓素來以仁孝溫和、禮義良善著稱,從未有過這樣的神色:「朕當婉兒是親妹妹,秦儀伏誅,往後不會有人再欺負婉兒了,誰再欺負她,朕就要那人的命。」
「臣也一樣。」衛珩抬眼對上秦桓的目光,身上肅殺之意平顯,半點不遜於秦桓周身威壓,「往後誰敢欺負婉婉,臣也一樣會要了他的命,不管他是誰。」
「不管他是誰。」秦桓同樣加上了一句,笑容滿滿的樣子儼然是一個年輕帝王的溫文爾雅。正說著,外面內侍總管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陛下,和寧郡主找陛下和衛將軍呢。」
「你去吧。」秦桓淡淡說道,「朕一個人待一會兒。」衛珩頷首稱是,臨到衛珩出門之際,他又笑道,「衛卿還是朕的大將軍。」
「陛下也始終是臣的陛下。」衛珩轉身向其一揖,開門出去了。內侍總管也進來,見秦桓笑意不減,低聲道:「陛下……」
「他不會說的,婉兒什麼都不會知道。」秦桓微笑,「他保護婉兒的心思,在朕之上。」
秦婉在外面剛站了一會兒,衛珩就出來了,將她納入自己寬大的斗篷:「讓你久等了,連鼻子都給冷紅了。」
「你同皇兄說些什麼?」秦婉扭了扭身子,肚子大得好像一個圓球,顯得身材愈發的嬌小,「皇兄自己不出來?」
「更衣呢。」衛珩隨口胡謅了一句,將秦婉抱得更緊,柔聲說,「咱們且先去吧。」
能笑到最後,秦桓又怎會是個一路被秦儀逼到退無可退、甚至險些被刺殺身亡的太子?他是先帝親自教導出來的,治國經緯、帝王心術無一不精,他不是魚肉,他是刀俎,秦儀才是那案板上的肉,可笑他毫不自知。
懷中的秦婉笑得很美,因為即將做母親,她的笑容愈髮帶有母性的光輝,又因秦儀伏誅,她一直心情很好,讓衛珩也很欣慰。大手撫著她後腦,衛珩在她額頭親了親:「我的傻丫頭。」
他知道婉婉從來沒有懷疑過秦桓,儘管到了現在,也依舊沒有懷疑過。她太相信秦桓了,相信到了不會生出任何懷疑的地步。
最是無情帝王家的道理,在天家的男人身上,從來都是真理。如先帝可以坦然的捨棄兒子,如秦儀可以逼宮氣死父親,如秦桓可以坦然將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作出他才是最無力的受害者的假象來。
自秦儀逼宮之後,衛珩就覺得秦桓並不如看來這樣的無助。一個能將逼宮時間掌握得恰到好處的人,真的會一步步被逼到絕境?答案不言而喻。何況此次對於朝臣清洗如此快准狠,說明誰是秦儀的人,他早就心中有數。
直到衛珩在京中,不經意看到了本該被羈押在刑部大牢的總領太監,一切才算是都明白了。
秦儀身邊的總領太監從一開始就是秦桓的眼線,換言之,秦儀的所有計劃,秦桓都是早就知道,甚至於一切的計劃,都是秦桓有預謀引導秦儀定下的。可笑秦儀自以為自己能夠順利擒殺秦桓,殊不知秦桓在暗處譏笑他自不量力。包括秦儀命人刺殺秦婉、秦儀仿造玉蟾嫁禍衛珩、滅了胡十三滿門……這一切的事,都是在總領太監的鼓動之下進行的,換言之,秦桓對於這些事,都是默許且推波助瀾的,他一直站在暗處,笑看著秦儀自作聰明。
他太了解先帝了,知道先帝疑心病一起就會令暗衛盯梢,愈發的推波助瀾,令總領太監鼓動秦儀派人刺殺自己和秦婉,順理成章給秦儀扣上一個刺殺儲君的罪名,引得先帝不得不料理秦儀。最後順勢讓秦儀逼宮之事引得先帝動氣,將一切罪名都推到了秦儀身上,自己還是那個得人心的太子,乃至於皇帝。
那張溫文爾雅的表象之下,殺伐決斷才是秦桓的真面目,為了皇位,即便是他視為親妹妹的秦婉,他也可以坦然的利用。
看著秦婉笑盈盈的模樣,衛珩心中一片溫軟,只將她抱在懷裡。正因為知道她不會懷疑秦桓,是以衛珩也並不打算將此事告訴她。試問秦婉若是知道了秦桓如此狠辣,保不齊會如何作想,一旦壞了自己身子,衛珩豈不心疼?
並不知他在想什麼,秦婉歪著頭看他:「這是怎了?是不是皇帝哥哥欺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