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薛慕坐在亭子的正中央,身邊站著兩男一女。左邊那個少年高鼻樑、深眼窩,做胡人打扮。他旁邊的青年則穿著圓領袍、黑長靴,腰間別著一把長刀。另一側站著一名身著綠衣的嬌俏姑娘,十七八歲的模樣,杏目圓臉,正一聲不吭地盯著自己。
柳清歡的目光從三人身上不著痕迹地掃過,徑直走到了薛慕面前。薛慕剛將茶粉撒進沸水中心,見柳清歡過來,便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柳清歡正想跟他請安,一旁的胡人少年突然躥了出來,一臉驚喜地看著她,「這位就是侯爺夫人?真是……烏拉拉!」
柳清歡愣了愣,有些疑惑地看向他,「烏拉拉?」
胡人少年興奮地點了點頭,兩隻眼睛格外明亮,「我們那裡把最美麗的女子叫作烏拉拉。」
柳清歡眨了眨眼,好奇道:「那你們把最英俊的男子叫什麽?」
「叫名字。」
柳清歡但笑不語,也許她應該去問胡人少女。
「芃芃。」薛慕壓了壓炭上的火頭,低聲喚了一句。
胡人少年癟了癟嘴角,退回了原位。
柳清歡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看著他,「你叫芃芃?」
「是啊!」胡人少年得意地應道:「是我給自己取的漢名,是不是很英明神武?」
「跟你的形象比起來確實很英明神武。」
受到了來自侯爺夫人的讚美,芃芃覺得特別驕傲。
薛慕讓柳清歡在自己對面坐下,將剛煎好的茶倒進了面前五個青瓷茶碗里,遞了一碗給柳清歡,「可要嚐一下我煎的茶?」
「謝侯爺。」柳清歡接過他手裡的茶碗,面上浮沫厚薄均勻,她輕輕吹了口氣,抿了一小口。
「怎麽樣?」
柳清歡放下茶碗,答道:「清歡不是很懂茶,不過侯爺煎的便是好的。」
一旁的綠衣姑娘不屑地哼了一聲。柳清歡抬頭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你是覺得侯爺煎的茶不好?」
「我是覺得你花言巧語。」姑娘皺著眉頭沖她道。
柳清歡臉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花言巧語?所以你的意思還是侯爺煎的茶不好。」
那姑娘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薛慕抬頭看了她一眼,她便抿了抿嘴唇,沒再做聲。薛慕收回目光,看著柳清歡笑了笑,「就算是花言巧語,我也喜歡。」
柳清歡嬌羞地垂下腦袋。薛慕微微勾了勾唇,對她介紹道:「他們三人是我的手下,芃芃你已經認識了,這個是諾宴,這個是拈棠。」
柳清歡順勢又多打量了他們幾眼,然後問道:「我是不是打擾到侯爺議事了?」
薛慕端起一個青瓷茶碗,搖了搖頭,「無妨。」
柳清歡見他低頭飲茶,環顧了下四周道:「不過別人議事都是待在房裡,越隱密越好,像侯爺這樣的倒是不多見。」
薛慕道:「這裡視野開闊,四周環境一覽無遺,一旦有人接近便能察覺。」
柳清歡想了想道:「若是潛伏在水裡呢?」
薛慕笑了笑,「那他的水性得十分了得才行。」
柳清歡閉嘴了,以薛慕的武功,如果有人潛在水裡他一定能察覺,到時不管那人的水性再了得,薛慕也能讓他變成屍體浮上來。
「對了,你的侍婢回來了嗎?」
「還沒。」
薛慕沉吟了一下,道:「我今日找人打聽過,昨夜執勤的武侯街使並未抓到什麽可疑之人。」
這麽看來紅兒是成功逃走了。柳清歡做出有些憂慮的樣子,皺了皺眉頭,凝眸看向薛慕,「紅兒會不會是遇上了賊人?」
薛慕想了想道:「有這種可能,我會再派人打聽打聽。」
柳清歡點了點頭沒再做聲。
芃芃看了看桌案上還冒著熱氣的茶水,笑嘻嘻地數道:「一二三四五,侯爺真是貼心,我們這裡剛好五個人。」
柳清歡抬眸看了他一眼,拿起另一個青瓷茶碗飲了一小口。
「亞嘞。」小聲地嘀咕了一句胡語,芃芃用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諾宴,「烏拉拉把你的那碗喝掉了。」
柳清歡頓時對他有些刮目相看。
諾宴沒有說話,只低頭賞了他一個冷眼。柳清歡多看了諾宴一眼,起身跟薛慕告辭,「清歡不打擾侯爺議事了。」
薛慕點了點頭,柳清歡便帶著赤桃、青梔離開了蓮花亭。快要走出蓮花畔的時候,拈棠從後面追了上來,她看著前面火紅的身影,張口叫了一聲:「柳清歡!」
柳清歡停下腳步,回過身來看向拈棠。雖說拈棠三人是薛慕的下屬,不必像侍婢那般對自己恭恭敬敬,但是她對自己的敵意也未免太過明顯,柳清歡不動聲色地等著。
拈棠皺眉望著她,快步走了上來,「你當年既然那麽絕情,現在又為何要嫁給侯爺?」
柳清歡輕輕在心中嘆了口氣,她實在是不怎麽喜歡當年這個詞,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到底是哪一年不好嗎,偏要跟她玩猜謎。
拈棠見她不答話,眼神比剛才又兇惡幾分,「我不管你嫁進侯府有何居心,但只要你敢傷侯爺一分一毫,我拈棠絕對不會放過你!」
柳清歡微微一笑,問道:「侯爺乃是我夫婿,我為何要害他?」
「這個得問你自己了。」拈棠不知是想起了什麽,看向柳清歡的目光里又多了幾分厭惡,「你和唐子博是什麽關係,你自己心裡清楚!」
抱歉,她還真的不清楚。柳清歡想著讓拈棠給自己一些提示,不過她已經像不願再多看自己一眼般,飛快地返回了蓮花畔。
柳清歡回到屋裡時,滿腦子都是「唐子博」這三個字。
唐子博在長安城也算得上一個名人,她之前還是聽說過他一些事的。據說他本是一名孤兒,後來得雍王賞識,收為義子,住進了雍王府里。不過衍帝登基之後,改封雍王為嶺南王,一道聖旨把他發配到嶺南去了。
嶺南王的一家老小都乖乖搬去了嶺南,唯獨唐子博一個人留在了長安經商。柳清歡覺得這人也挺識時務的,他義父堂堂一個王爺都被發配去了嶺南,他就算入朝為官,也吃不到什麽好果子,所以乾脆另闢新徑,成了這長安城裡數得上號的富商,商人雖說被人看不起,但人家有錢。
柳清歡托著下巴嘆了口氣,她也好想這麽被人看不起啊。
赤桃和青梔互看了一眼,不知道夫人在憂慮什麽。不能為夫人排憂解難,她們也憂慮了起來。
柳清歡換了個姿勢,繼續思考唐子博。
嶺南王對他有恩,他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背棄他義父,這麽看來他留在長安的動機就不那麽單純了。衍帝會把自己的皇叔打發到嶺南去,說明防著他,那唐子博說不定就是嶺南王安插在長安的棋子。
柳清歡的眉頭動了動,之前薛慕說曾有人兩次暗殺於他,拈棠又來質問她跟唐子博的關係……難道刺客是唐子博派來的?等等,昨晚在窗外的人,難道也是唐子博安插在侯府的眼線?
事情好像有了些眉目,可她還是不知道柳清歡跟唐子博是什麽關係……千萬別是她想的那種關係。
聽到柳清歡又嘆了口氣,青梔覺得是她身為一個丫鬟發光發熱的時候了,「夫人,現在天色尚早,不如去看看侯爺捕到的小豹子?」
赤桃聞言也連忙道:「對呀,夫人,小豹子可漂亮了,就連侯爺都喜歡得緊,每日都要去看一看呢。」
「是嗎?」柳清歡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她好像還沒見過小豹子呢,「好啊,小豹子在哪兒?」
永寧侯府里一共養了兩隻獵豹,一隻是西域某國進貢的,還配了一個專門飼養牠的豹奴,薛慕為牠取了一個名字,叫追電。另一隻是薛慕在狩獵時自己捕到的小豹子,因為長得可愛,在侯府里受寵得不得了。
柳清歡到的時候,薛慕正在逗弄小豹子。陽光從他的頭頂傾瀉而下,點亮了他眼裡星星點點的笑意,就連烏黑的髮絲也隱隱泛著金色。
柳清歡在一旁看了會兒,心想侯爺是真的很喜歡這頭小豹子。